舊沒有跳動,靜靜地,任他將她泡在藥缸子裏。

隻是,一個人的日子似乎有所變化。

每每回來,也不知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慣性地就會往藥浴房裏麵走。施一次針灸或把一次脈,有時他就在外麵磨草藥,不覺地,耳朵就會聽一聽裏麵是否有動靜。以往出診,並不急著回去,隻是近來多了個牽掛,覺得沒準這時刻她就醒了,歸程便不由地加快腳步。

牽掛?正要推門的手驀然停住,他怎麼會突然想起牽掛一詞?一個與死人無異的怪人讓他……牽掛了?他還是一個人吃飯,一個人睡覺,一個人出門,一個人在如豆的油燈下看自己的影子都孤零零的。可是,就是有什麼不一樣了,因為這個一個人的空間裏,多了個不會說話,不會呼吸,也不會弄出動靜的怪人。

怪丫頭醒來是在一日清晨,紅日如盤,天氣甚好。也正好是將她撿回來的第一個周年。

那日他沒有出診,給她施了針灸便在外麵曬草藥,屋子裏輕微的響動讓他沒來由地心上一跳,隻是多年來的養成與沉穩在他臉上並沒有表現出太多神情。

怪丫頭的清醒,也讓整個小竹林染了點生命氣息。她很是聒噪,卻不招人煩,就像入春時節自南方歸來的燕子,嘰嘰喳喳,沒有完沒了,但不招人厭。

生命的複蘇讓一個本來跟木偶娃娃一樣的人會呼吸,吃飯,聒噪,卻不再是個正常人。他試了幾次針灸仍沒有找到緣由,看著與平常人無異的人,怎麼就停止了生長?體質特殊的人都也沒有少碰,卻沒有一個是像她這樣的,她的身體從她清醒開始就等同與一具行屍走肉,沒了生長,也不會變老。

丫頭說自己是異類,對這般清楚的見解,忽然有些不願意看到她無可掩飾的絕望。她問他,那我會不會死?會的,生老病死的輪回是最公平的,它不會因為你富有或貧窮就慷慨或吝嗇,它都會一視同仁。可是卻不能包括你。你經受不起身體上的任何一次折損。哪怕一點點,你都會因此喪命。

丫頭下山尋人的熱情就此被冷置了一段時間,安安靜靜地呆在小竹林裏療養。他不知道她要找的是什麼人,隻是一定是個重要的人。否則不會那麼在意自己與常人的不同,也不會因為這些不同而冷置了下山的念想。

但終歸,這丫頭還是在的。回來不再是一個人,會有人站在院子裏遠遠地就看見他回來,歡快地衝他搖搖手,再一路搖搖晃晃地跑過來邀功似的聒噪著今天一天幹了什麼和什麼。吃飯的時候會聽見對麵那人甩腮子風卷殘雲一般吞咽食物。燈下看書時,偶一抬頭,就會看到那人支著腦袋在不遠處小雞啄米一般點了又點。看看燈下的影子,華雲錚微微而笑。

每次出診,草藥是自己采的,他又不收診金,所以很多病者都過意不去,每每邀他出診都會拿出自己家的特色產品,以物相贈。他本就不需要這些,一路又贈給那些比他需要的人。唯一收了人家贈禮的,也隻有那一次。

出診對象是個珠寶行的老板夫人,老板年事已高,卻不苦於求子不得。幾次針灸和中藥調理之後居然真的得了兩個月的身孕,老板感激非常,說什麼也要將店裏傳了幾代的一顆夜明珠贈給華神醫。夜明珠對商家來說是價值連城,但對他一個大夫來說,卻不如一顆珍珠來的實在,珍珠磨成粉可入藥,夜明珠行麼?

但推托不過,他略一沉吟,才說要一根簪子。

老板深諳世事,卻也愣了一愣。同為男人,要女人用的東西時,他豈不明白,當即二話不說將簪子取出。看他指腹輕輕摩挲著那根銀質蘭花簪子,神情溫柔如水。便半開玩笑半是真實道:“華神醫是有了心上人吧?好事近了可別嫌棄我們這些鄉人上門討一杯新夫人的喜酒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