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整個小山包光禿禿的,還有些人趴在黃土裏去摳深埋在土層裏的樹根。十指磨得血肉模糊也不見得誰停下來,那些人已經餓得臉色發青,聽到馬蹄的聲音紛紛轉過僵硬的脖頸看過來。
如果現在是黑夜,一定可以清楚地看到漆黑的空氣之中懸浮著幾十雙綠幽幽,貪婪而狠厲的眼睛。
我被盯得脊梁生寒,盡量驅馬逃離。一時之間竟比之前上戰場還讓人膽顫驚心,好像真的一個不小心,那些人之中有誰先忍耐不住一個魔鬼衝動,那撲上來的就不是一個人,而是一群餓狼。
四周靜得實在詭異,我感覺自己快被那些綠幽幽的眼睛盯穿了脊梁骨。這匹馬原本屬於戰馬,雄姿英發,日行千裏自不必說,隻是這幾日路上連草根也被饑民挖去食用,它已經兩天未進食,隻喝了點水,形容雖不至於枯槁,卻早已了無往日的生氣,眼睛同那些苟延殘喘的生命一樣,麻木而絕望。
唯有此時生命方是平等,它已經走不快了,我早已不敢再騎,牽著它在一群虎視眈眈之中故作淡定地走過。
這匹馬倒下的時候,前方不過兩丈遠的地方誕生了個嬰兒。寧寂之中孩子微弱的啼哭聲猶如一圈圈水紋擴散開來,引得本就不快的隊伍紛紛停駐,翹首遙望那一聲聲恍若來自天外的新生清啼,此刻眼中的絕望麻木方被一絲希望所掩蓋。
這匹跟了我近一個月的戰馬,本固執地不肯閉眼,待我被那第一聲嬰兒的哭啼引去了注意力,回神來時,那雙幹涸的眼竟緩緩淌出兩行濁淚來。
孩子的母親還是沒有撐過這一關,拚了性命挨過最後一刻,臉孩子的臉都來不及看一眼,隻聽到孩子的父親抱著皺巴巴的孩子欣喜地說道:“芳茹,是個女兒,很漂亮的女兒,我們有女兒了……”轉瞬已成撕心裂肺的哭喊,“芳茹?芳茹!芳茹你莫嚇我……”
我守著死去的馬靜靜地看著前方,伸手慢慢地順了馬鬃,溫度還在,可我知道,這是在流失的溫度,要不了兩個時辰這溫度就會消失殆盡,然後僵硬,慢慢地再腐爛掉。
也許過不了多久,我也會和它一樣,和所有人一樣,走不動了,倒下來也爬不起來了,靜靜地看著或是灰霾或是湛藍的蒼穹等著自己身體裏的溫度一點一點流失。
我的手從尚有體溫的馬屍上抬起,慢慢地合攏,再望向另一邊,果見幾十雙綠眼睛又回來了。
我慢慢撐著發麻的腿站起來,克製著虛浮的步伐走向其中一雙綠眼睛,眼神最為貪婪而狠厲的一個青壯年。
出彩的人不用刻意點綴,隻要稍加留意便可獲悉。之所以會撐到這匹馬倒下來而不引起搶食,就是因為這群人之中有他,眾人多多少少還沉浸在新生的喜悅與點點希望之中,唯有他依舊一瞬不瞬地盯著我看。
我想,如果不是我淡定一點幾次與他目光交接時不願服軟,也許連我也會被連皮帶骨一起被拆了燉湯喝。
周圍人見我走過去,不由地跟著爬起來,而那落魄邋遢的青年卻依舊一動不動地看著我走近他,下巴微微揚起,眯著眼睛看著站在五步之遙的我。
我瞥了一眼那些站起來蓄勢待發的人,心道自己猜對了,這些人是服從這個人的,目光再回到這個人身上,直奔主題,“我有條件,一隻腿和尾巴,歸我。”
青年眼中閃過一絲異樣,但很快便又恢複,不等他眼中浮起嘲諷之色,我又說道,“當然,你不答應我自然也沒有辦法,若非窮途末路,誰也不願意這樣,隻是活路有一條是一條。雖說誰也不能想給誰活路就給誰,你們不答應我的條件,我也不會傻到玉碎不為瓦全把自己的活路都堵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