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桌案前尚且看不清麵目的人,而他低頭看著的,正是我的畫像。
良久,靜得都能聽到一根針落地的空氣裏兀地起了一聲哼笑。
那人慢慢地抬起頭來,嘴角帶著冷硬的弧度,眼底渲染著一絲猙獰。
“夫人可真有能耐,張某翻遍了整個宛城,卻還是最後一個找到你。”
一點一滴地把這個人的樣子看進眼裏,刻在腦子裏。四十不惑的模樣,兩鬢生灰,狹長的雙眼明明帶有疲憊之色卻硬被一絲似笑非笑擠成了猙獰,闊臉寬鼻,古銅膚色。
張繡,張大人。就是這樣的一個人,手中翻覆著宛城人的生死。
張繡眼中目光驟冷,帶了絲怒色道:“你笑什麼?!”
我一瞬不瞬地回視著他的眼睛,張了張口,許久才有一個沙啞如同從老舊的留聲機裏流出來的一樣,“……你真可憐。”
張繡愣怔了下,驀然笑出聲來,“哈哈,我可憐?你說現在我們兩個誰更可憐?哦,不對,應該還有一個人比我們都可憐!”他一步步不緊不慢地踱過來,視線將我從上而下打量了一遍,落回我臉上,伸手猛地將我下巴抬起,“哼,這就是曹孟德的女人。他原想不費一兵一卒從我這裏拿走宛城,卻怎麼也想不到自己最愛的女人會先落在我手裏。你說,我們誰更可憐一些?”
“然後呢?抓了曹孟德最愛的女人,然後呢?用這個女人來交換一個宛城?”我嘴角慢慢地展開一個笑靨,“這就是你的可憐之處,你不理解對手卻偏偏要往反的方向去了解對手。”
“誰跟你說我是曹孟德最愛的女人?又是誰跟你說,曹孟德會為了一個女人而放棄他想要的東西?還是你已經病急亂投醫,寧可信其有,殺錯一千也不放過一個?張大人,你的城,早已經不攻自破了。你不妨走出去看看,現在整個宛城的百姓,哪一個是願意擁戴你的呢?”
張繡麵上一僵,手往下一寸,緊緊地扼住我的脖頸。
“你說的對,我是病急亂投醫,若不是你我又怎會民心盡失!曹操/他想南征荊州卻要我張某的城池作陪,他憑什麼!如今他挾天子以令諸侯,別以為大家都怕他,逼急了我張繡,我也會先拉上幾個墊背的!”
我勉力地吸了口氣,脖頸被掐得緊了連肺裏的最後一絲空氣都消耗盡了,張繡的手寸寸扼緊,我的大腦開始有些空白。本能地抓著他的手,未及修剪的指甲狠狠掐進他胳膊裏。
張繡有些吃痛,揚手將我甩開。
我隻感覺耳邊刮過一陣小風,背脊就狠狠地撞上了什麼,意識遲鈍了一下,劇痛從後背迅疾地擴散開來。
我張嘴咳了一聲,殷紅的血便源源不斷地從喉嚨裏湧出。
好像斷了哪根骨頭,痛得讓人想蜷縮起來,我按著蟄痛的心口剛喘上一口氣,一隻手抓著我的頭發,將我從地上提了起來。
我的視線有些模糊,但張繡猙獰的臉已經逼近眼前,“嘖嘖嘖,你說你這樣子讓曹孟德看了他會不會心疼呢?連我看著都覺得心疼了呢!怎麼?怎麼不說了呢,剛剛不還挺能說的麼……”
我勉力地扯起一個笑,又咳出一口血來。
“看來,還是不夠……”張繡一隻鐵掌捏上我的下顎。
“大人!”外麵忽然響起那個將士帶著焦急的聲音。
張繡動作一頓,沉聲道:“什麼事!”
“袁大將軍帶來五萬兵馬前來。”
“袁紹?”張繡手中的力道驀然鬆開,我失了支撐頹然跌倒。
這一次卻感覺不到疼,而是心神都被張繡口中的那個名字震懾到——袁紹?!
“袁紹……”我和著血吐出這兩個字,身上驟然發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