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他們和好之後的第一次,陸川在她麵前歎氣,也是第一次,他不經意地流露出了對她的失望。她知道,他心裏不舒坦,為她買衣服時,他是滿心期待的吧,沒想到卻沒派上用場。

然而她實在是膽怯。她不是個很能接受新事物的人,喜歡某種口味的飲料,或者喜歡某道菜,就會一直選擇下去,不想換口味,她習慣待在自己的安全區,除非迫不得已,然而參加峰會,不僅打破了她關於安全的定義,更引發了她的自卑和恐懼。

她從一個普通大學畢業,各方麵條件都一般,但是參加峰會的人不是老總就是政要,身邊的女伴大概也如慈善拍賣會一樣,要麼豔冠群芳,要麼留洋鍍金,要麼腰纏萬貫,要麼職場精英,總之都有拿得出手的一麵。

這樣的聚會,就如同王家衛的電影,人們在大笑中相聚,舉杯,分離,然後在擦肩而過的0.001米,用眼尾審視對方,自覺高人一等的,都脊梁挺直。

因此她感到恐懼,她知道陸川會怎麼介紹她,我女朋友,她也知道這個消息一定會以某種速度傳播,然後她的背景說不定就會被有心人掘地三尺,好奇是人的本性,但她不希望成為別人茶餘飯後的談資。

奶奶聽她打完電話,見她一臉鬱鬱寡歡,趴到床上拿被子蒙著頭,便喚她:“丫丫,你不跟小陸去開會啦?”

今夏在被子裏甕聲甕氣地回答:“嗯。”

奶奶靠在床頭,沒再說話,骨折要養,她幾乎不怎麼下地,今夏忽地掀開被子坐起來:“奶奶,你說我這個決定錯了嗎?”

奶奶略微沉默,跟著笑起來:“丫頭,一個決定如果做對了,會感到輕鬆,你現在輕鬆嗎?”

今夏無言以對。她現在輕鬆嗎?如果輕鬆,為什麼一想到讓陸川失望了,她心裏會這麼難受。

峰會地點在人民大會堂國宴廳,陸川到得早,會場內賓客還不多,他周旋了一圈,有些索然無味,便在角落站著,盯著掌中的手機。他希望這玩意兒下一刻能響起,希望今夏打電話來,讓他去接她。

昨晚她說不陪他來時,他是有些生氣,但他不想對她發脾氣,責怪的話就收著沒說。他理解她的害怕,但他更希望她能為了他勇敢一些,以後要出席的場合還多,總不能每次都臨陣脫逃。

這些日子以來都是他追著她,她從不曾主動。倒不是他感覺辛苦或者有怨言,這是他在分析過她的弱點之後,製定的算是最有效率的追求方法,隻是兩人現在在一起了,他原本期望能看見她更加外放的情緒,而不是和從前一樣寡淡的性子,隻偶爾流露出對他的喜歡。

“怎麼一個人在這兒?”

陸川聞言抬頭,眼前娉婷地站了個女人,膚色白皙,唇邊掛著不深不淺的笑,栗色的大波浪卷發嫵媚蓬鬆地搭在右胸,身上穿著藕色的希臘女神式單肩禮服,另一邊露著光潔的肩頭,腰上裝飾著一根小拇指粗的麻花辮腰繩,裙擺長長地,直拖到銀色高跟鞋的鞋尖。

隻是那眉眼,分外熟悉,像是有一團記憶,忽然被深深挖起,卷著青澀的氣息,鋪天蓋地而來。

陽春白雪的少女,眼神晶亮,認真而固執地對他說,我喜歡你,像是在說著唯一一件對她重要的事。少年卻覺可笑,她生得一張好皮相,那大約是她自信的來源,但憑什麼他就該回以同樣的情感。

於是少年便想方設法地躲著她,少女卻是鮮有的倔強,不屈不撓地糾纏,終於讓少年煩躁,心生惡意。他設法捉弄了她,讓她出盡洋相,並帶著自己的哥們兒前去圍觀,但當他看見少女委屈到發紅的眼眶時,卻沒來由的心疼了。

這麼多年過去,他以為他忘記了兩人的開始,卻沒想到,那些曾經依然曆曆在目,反倒是最後的分離,他模模糊糊地,有些記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