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芸不到一個星期就辦好了調市婦聯的手續,蘇炯明是從廖時逢的嘴裏得到消息的,他來到成芸的宿舍時,她已收拾好了行李,正癡癡呆呆地坐在地上。
她抬起頭看著站在門口的蘇炯明,眼淚就忍不住嘩嘩地流了下來。
“我送你去。”
“有車來接。”她擦了一把眼淚,露出一個淒苦的笑容。
他有點心動,但腳站著沒動。
“過幾天我去看你。”
“到時候再說吧。”
樓下傳來汽車喇叭聲,她低著頭,拖著行李扭身就走了。
蘇炯明在空蕩蕩的房間裏呆了好一陣。
吳振不知自己怎麼爬到水泥庫頂來的,這是一間不到五平方米的灰色小屋,他曾在這屋裏呆過五年,屋裏沒有人,隻有桌上一個還冒著熱氣的大水杯,他木然呆立在窗前,遠處高高的青龍山像一條蟄伏的臥龍,黛青的顏色在嚴冬的寒風裏似在微微顫栗,從煙囪內飄出來的四股濃煙一齊向晴朗的天空延伸,擴散,轟隆隆的磨機聲隱隱傳來,他感覺到那些從磨機內吐出的水泥灰正像一條條灰色的巨龍衝向他腳底下這八個高大的水泥庫,一個日產幾千噸的大中型國有企業,它能有今天的輝煌凝聚了幾代人的心血。水泥庫旁邊的鐵軌上,停著一輛輛蓋著篷布的火車,每個車廂上堆滿了小山包似的水泥,像一個個整裝待發的士兵,奔赴全國各地的建設工地,另一邊的公路上,同樣擠滿了一輛輛來買水泥的汽車,招待所的客房裏,住滿了南腔北調的采購員,這一切令他心裏由衷地高興。
他從一個年輕力壯的小夥子到如今的垂暮之年。這片土地上留下了他的汗水和智慧,他眷戀它,憐愛它,更舍不得離開它。可是不爭氣的兒子令他徹夜難眠,站在這裏,他的心情才豁然開朗起來。
守庫頂的是個四十多歲的小老頭子,小老頭從門外走進來,聳拉的眼皮抬起來看了他一眼:“老書記,到這個上麵來看看?還爬得上來,身子骨還算硬朗。”
“老囉,當年我在這裏上班的時候,一口氣就爬上來,腿不軟氣不喘,現在要歇好幾次,差遠了,老兄弟,有四十好幾了吧?”
“四十八了,過幾年就可以退休回家了。”
“也老了,腿腳不靈便了吧,這個崗位,活兒不多也不重,就是要耐得住寂寞,上一個班就是一個人,隻能對著天空飛過的鳥兒說話。”
“是啊,如今的年輕人都不想上來,我已經呆了八年了,退休了就不用熬了。”老工人笑:“有時候下了班,舌頭都打不過彎來,不知怎麼跟人講話。”
“年輕人好動一些,跟我們那時候不同,在這裏上五年班,我把一套毛主席著作背了個滾瓜爛熟,還有馬克思主義、列寧思想的那些書……”吳振心裏湧起幾分自豪,“後來他們想讓我下去我都不願意。”
“前些年出了樁事你不知道?”小老頭習慣性地左右瞅了兩眼才神神秘秘地說:“我們車間有個女同誌也是守庫頂的,半夜上來接班的時候被人那個了,現在有年輕人想上來車間裏也不讓,說他們心術不正,這麼大一片鬼打死人的地方,想幹歪心眼的事,真正神不知鬼不覺呢,不是我們這號思想幹淨的人能放心?”
“這是什麼時候的事?”吳振大驚失色,“後來怎麼樣了?”
“這種事能怎麼樣,通過調解,雙方私了。”
“私了?”吳振眼睛一亮,“以後沒什麼麻煩?”
“有什麼麻煩?女同誌,畢竟麵子要緊。再說,男女之間這種事,除了他們自己,誰能說出個子醜寅卯?”小老頭大概是平時很難逮到一個有空陪他閑聊的角色,何況是以往連麵都難得見到的黨委書記?雖然退了休,但那威風還在呀,又笑了笑說:“我再幹幾年,也不用管囉,跟你一樣,有時間到處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