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天氣溫暖而和煦,桃紅李白一片生機盎然,灑水車一大早就在生活區內唱起優美動聽的歌,上班的職工從一條條小巷內走出來彙進大街朝廠區走來,剛進崗位就接到廠裏的緊急通知:衛生大掃除。
剛才還空蕩蕩的廠門口,環衛處的十幾個工人隨著卡車的到來,一瞬間把大盆小盆的花朵盆栽秩序井然地擺放在廠門口兩邊,列出來夾道歡迎的陣勢,長長的橡皮膠管如長蛇一樣在每一個車間的工作區內蜿蜒擺動穿梭,一陣水流衝過去後,玻璃牆壁地麵纖塵不染,各條排汙溝內汙物濁水洶湧而去,所有的人都做得有條不紊,訓練有素,像一支久經考驗的正規軍隊。
“又是檢查什麼鬼東西的來了?”大同小異的話從廠區每一個的角落裏傳出來,沒有人知道確切的消息。
從今年開春以來,水泥市場就像閹掉的男人,沒有半點起色,去年還趾高氣揚目中無人的銷售科員工今年已經開始叫苦說賣水泥比賣老鼠藥還難。
電話打出去,人家推得幹幹淨淨,上門去找人連鬼影都見不到一個,去年開訂貨會簽的訂單百分之八十打了水漂。
忽如一夜北風來,滿目春光皆不見。電視,報紙,廣播連篇累牘說建材市場疲軟。尾巴翹得比老雞公還厲害的銷售人員早已換了另一副麵孔,巴結討好客戶也起不了作用,人家說你白送給我還嫌占地方呢,那畢竟是水泥灰不是能生吃的水果。
肖傑華在職代會上定下的半年銷售五十萬噸的目標,時間都到了五月份還沒完成一半,他成天板著一張臉把銷售科的人像孫子一樣地訓來訓去,誰見了誰怕。
回到家劉春麗說:“你累不累啊,裝腔作勢?”
他這才齜牙咧嘴地拉下臉來說:“我不裝行嗎?如果我還高高興興誰還同情我?國家形勢如此,我心有餘力不足。”
“廣州那邊的情況怎麼樣?”
“他能怎麼樣?出去了那麼多貨物,還沒看到一分錢回來,打電話連人都找不到一個。”
“到處聯係業務去了吧。”
“但願如此。”肖傑華雙手合掌,擦把臉後容光煥發。
“這幾天你不出去?”劉春麗一口一口吐著新鮮的荔枝核。
“聽老蔣說台灣有個什麼投資商要來考察,不能出去。”
“投資?”劉春麗愣了一下,一團荔枝肉囫圇著滑進了咽喉,她來不及吐出核來,噎得她翻了幾下白眼。“有這種好事?建材市場前景不看好。”
“先來考察嘛,投不投資還說不定呢”
“誰牽的線?”
肖傑華一笑,“你以為還有誰有這個能耐?”
劉春麗眨巴了兩下眼睛,“這樣搞也太猖狂了吧,下麵工人怎麼活?”
“婦人之仁。”肖傑華蔑視她一眼,“這個社會,各人自掃門前雪,國家都不管了,你來管?活該,一點主人翁思想都沒有。”
劉春麗斜他一眼,“什麼叫主人翁思想,一個小小的後勤處處長貪汙三十多萬,為掩人耳目又花十幾萬塊錢從公安局保釋出來,還到處宣揚是被人冤枉的,這也叫主人翁思想?你們講點良心道德,工人的主人翁思想就上來了,江南水泥廠遲早有一天會垮在這些人手裏。”
“垮就垮嘛,你有飯吃就行了。”
“垮了我自己開診所去。”劉春麗得意地笑。“我一個副院長還愁找不到吃飯的地方?”
肖傑華沒有再理她,靠在沙發上不知是在看電視還是在琢磨什麼。
中午十一點多鍾的時候,台灣投資商一行四人開著一溜鋥亮的黑色小車來到江南水泥有限公司,公司上上下下幾十個有點頭臉的人物頓時傾巢而出。學校組織的樂隊吹著歡快的號角,敲著熱情的鼓點,舉著鮮花列隊歡迎的小學生的臉燦如朝霞,在老師的引導下喊著生硬的口號,揮動著細小的胳膊,如戲台上被操縱的木偶生動而有趣,茫然無知的眼睛裏盛滿一些他們所不明白的神聖使命。
空氣清新,藍天如洗,這那裏是灰蒙蒙的水泥廠,分明是現代化的工業小區,宣傳部的人忙後來采訪拍照攝像錄影。領導們一張張油光滿麵的臉笑成了一朵朵向日葵,聚集在某一個確定的小點上。
一個體重超過二百斤的大胖子從那黑色的烏龜殼艱難地挪出了,他笨重臃腫的身子,像一尊鐵塔一樣傲視著麵前一堆一堆的人群。
蔣伯仁上前兩步抓住了那隻肥胖的短粗的手掌,“歡迎賈先生光臨江南公司考察。”
賈先生抬起他傲慢的頭顱,眯著眼大量著天空那行呼嘯而過的鴿子,自言自語地說:“和平的使者。”
所有的頭顱都抬起來看著那團遠去的影子,好像第一次看到飛機從藍天上飛過。
蔣伯仁感歎:“大陸台灣本是一家人,賈先生如此愛鳥,給我們帶來了和平的福音。”忽然又覺得這比喻不太相稱,幹巴巴的笑兩聲,“窮鄉僻壤,沒有山珍海味,準備了幾樣土菜招待貴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