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落的斜陽漸漸沉了下來。

眉嫵緊緊地握著我的手,癡癡的看著元昭,眼中仿佛有萬語千言。

我知道她此刻所想,以她至情至性的脾性,她會覺得能和心愛的人死在一起,並沒有什麼遺憾。可是我呢?我為什麼心裏那麼的糾結酸楚?

我默然看向容昇。

他麵朝大海,拿起了洞簫。碧綠色的簫管,襯著他清雅俊美的容顏,猶如一副畫卷。

那支熟悉的曲子歸去來在薄暮的海上飄了起來。

玄羽歎了口氣:“此刻,容大人還有心情吹洞簫,倒真像世外仙人,不食人間煙火了。”

容昇放下洞簫,淡淡一笑,轉頭對昶帝道:“陛下,一會兒鮫人若是出現,請陛下跪下懇求鮫人一件事。”

昶帝一愣:“什麼意思?”

“陛下還記得寐生麼?”

“自然記得。”

容昇點了點頭,忽然開口說了一句極其稀奇古怪的話語,依依呀呀,語調婉轉。

昶帝問道:“這是什麼?”

“寐生懂得鳥獸之語,也聽得懂鮫人的語言,臣曾學了幾句,這句話的意思,便是請鮫人打撈一隻船的意思。”

昶帝騰地一聲坐了起來,麵露狂喜之色。

“真的麼?”

容昇點了點頭。

所有的人都激動起來。

“再告訴鮫人,讓他們撈些吃的上來。”

“對對,多撈些東西上來,穿的用的吃的喝的都撈上來。”

容昇微微歎了氣:“陛下不要抱有太大的希望。但願,鮫人還能記得二十年前的那份情意,也但願鮫人不記仇。”

“這是什麼意思?”

“陛下與臣的一位故交相貌相像,而臣的那位故交,恰好曾救過鮫人的首領。那鮫人念舊,曾靠近龍舟看望故人,卻被陛下捕捉到船上,險些殺掉。所以,臣擔心,此次那些鮫人未必肯幫助陛下。”

昶帝一聽,麵露尷尬,良久才哼道:“不論如何總要試一試,難道大家在島上等死不成?”

我看見地上散落著一些零星的珍珠,便開了句玩笑,“陛下若是餓了,不妨吃些珍珠,還有美白功效。”

昶帝一聽,臉色更難看了。有句話我憋著沒說,若不是您老人家起了貪念,又剛愎自負自不量力,哪有這樣的一場劫難?

夜色漸漸濃了起來。海麵上突然亮起了光,一開始我以為是流星,隨著那光點越來越多,有一個黑色的影子飄了過來。

容昇站起了身。

那黑影停在海麵上,一襲黑衣紋絲不動,像是風永遠都吹不到他的身上。看著他手裏的黑幡,我恍然想起,他就是鬼差焦離。瞬間,我後背升起一股涼氣。

他看著容昇,依舊是一句冷漠無情的問候:“好久不見。”

容昇低歎:“見到你,隻有一件事,所以,不見你,最好。”

焦離不言不語,迎著海麵,張開了黑幡。島上的人隻有我和容昇能看見他,眾人隻當容昇自言自語,卻不知道此刻,海中有無數的亡魂。

漸漸地,海麵上浮起了無數的光點,如流螢一般,朝著那黑幡飄了過來。

焦離收起黑幡,對容昇點了點頭,便轉身飄去。

容昇低聲道了句再見。

焦離停住,回過頭來,麵無表情地答了一句:“過幾日再見。”

此言一出,容昇的臉色一變,我也反應過來,焦離這句話的意思,便是過幾日還要死人。

我的心情驟然暗沉下來。如果鮫人不肯幫忙,沒有船,沒有水,沒有糧食,我們的結局已經可想而知。

容昇俊美的臉上布滿肅色,他吹起了洞簫,清幽的曲聲在暮色中飄散,如一縷輕煙霧籠了這片海。

眾人翹首以盼,等著鮫人的出現。昶帝的忐忑不安,十分明顯。若是鮫人真的不肯幫忙,隻也能怨他自己當日的狠絕。

終於,海麵上出現了鮫人的歌聲,隨著洞簫的聲音一唱一和。月亮升了起來,白色的光盈盈地在海水上蕩漾,星星跳躍著像是一個一個的精靈在隨風起舞,清雅的洞簫聲,低吟的歌聲,在月光裏纏綿徘徊。若不是腹中饑腸轆轆,若不是身上潮濕寒冷,此情此景堪如仙境。

玄羽低聲道:“陛下,她們來了。”

昶帝低聲地念叨著容昇教給他的那一句鮫人之語。

漸漸地,那些鮫人聚到了小島的周圍。

那個鮫人首領,藍色的眼眸,靜靜地望著昶帝,這一次,她沒有靠近,隔著一段不遠不近的距離,看著昶帝。

我心裏忽然很難受。因為我知道,她看得不是昶帝,是一段無望的感情,一段淒美的回憶,一段不可能跨越的距離。

昶帝單膝跪下,衝著那鮫人首領大聲地喊出了那句話,碧海上響起嫋嫋回聲。

容昇放下了洞簫,我看見他放在身側的手,緊緊地握住了洞簫。他也很緊張,所有的人都很緊張,這是唯一的一條生路。

鮫人首領並無反應,停了片刻,鮫人便散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