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十六夜一過,香河村龍巷之上,早先的大隊部如今叫村委會,那紅磚山牆前,便會停著一輛大客車。隻見三三兩兩的村民扛了背包行李,鼓鼓囊囊的,擠進車去。明眼人一望便知,這是外出打工的。年一過(香河一帶,村民們過新年,總是依舊禮過了十六夜,一家老小一起跨過火盆、火堆才算完),城裏的工地啊,工廠啊,均得複工,這些打工的村民在家裏就留不住了。不去不成,打一份工並不容易,你不去就會被其他人頂掉了,到哪兒賺錢噢。
這大客車是劉德根牽頭租來的,五六年了,每年都是這個時候,劉德根讓客車開到香河村來接人,租金自然是商量好的,每年漲一點,這物價不是漲個不停麼,開車的也要吃飯呢。大客車來香河村五六年,劉德根當民工工頭也就五六年了。一村男男女女四五十號人,把個大客車擠得滿滿當當的。還好,鄉裏人不講究,站著坐著無所謂,車上沒那麼多座位,有人隻好倚在行李上,擠在過道裏。好在這些人都是進興化城,路不遠,個把小時就到了。因而,劉德根確切說來,隻能算是香河村在興化城打工的工頭,不能算香河村的農民工工頭。現如今,村民們去北京、上海、廣州、深圳等地打工的大有人在。
“大家夥兒相互望下子,人齊了麼?齊了就開車。”劉德根站在車門口邊朝裏望數人頭,邊招呼道。在興化城打工的,年前也是這輛大客車一塊兒接回來的,哪家是誰,是男將是女將,清楚得很。
“就差……”
“差哪個?吞吞吐吐的,嘴裏含個死老鼠。”劉德根不滿說話人言外之音,口聲不太好。
“噯噯,德根夥,新新頭來的,不要出口傷人。”說話的有些不高興。“新新頭來”是當地人的說法,意思指剛過了年,村民們圖個吉利呢。
“就差張富貴家婆娘陸巧英。”嘴快的指名道姓說出了劉德根相好了幾年的女人。因為當事人不在,引來一車哄笑。這些人,並不因為劉德根家婆娘粉娣子在,而有所顧忌。
“去去。”劉德根正若無其事地往自己位置上走,眼見龍巷上,不遠處,張富貴和陸巧英兩口子吵鬧著扭打著朝大客車這邊來了。
“德根夥,你個畜生滾出來,窮老子有賬跟你算。”張富貴人沒到,凶神惡煞的聲音一車人聽得明明白白。
“媽的,難怪今兒出門時眼皮跳得厲害,原來真有事在等著呢。是福不禍,是禍躲不過。”劉德根畢竟是村上唯一的老牌高中生,又當了這麼些年農民工工頭,多少有些見識。再說他跟巧英子的事,都是早些年的事,現在雙方不僅各自成家,也都養兒喚女的了,你張富貴別自找沒趣。
“張富貴,這大過年的,有話不能好好說,你看看你,哪有個大男人的樣子。”
劉德根主動下了車,正麵朝張富貴兩口子迎過去。
“你給我家婆娘喝了什麼迷魂湯,她就是要跟你進城去,呆在家裏這些天就像坐牢!不,望上去比坐牢還難挨。”張富貴手指到劉德根臉上去了。
“你說的什麼屁話,你家婆娘進城打工賺的錢沒拿回家麼?你除了會做畜生事,能不能也做點人事,像個男人的樣子。”劉德根用力撥開張富貴的手,口氣異常嚴厲。這麼些年,張富貴一直折磨著陸巧英,劉德根是知道的。說服陸巧英進城打工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在劉德根心裏,賺錢還在其次,讓陸巧英少受些罪吧。畢竟他倆曾經是那麼地相愛。
“你個大男人,還講不講理?我進城打工,關人家劉德根什麼事?村子上還婦女去上海、廣州遠地方打工的呢,我隻不過離家個把小時的路。再說,我進城打工為了哪個,還不是為這個家,為孩子。”陸巧英見男將鬆開了搶自己被褥的手,邊說邊往車上奔。
“哼,你個瘟婆娘,還好意思說出口為孩子?哪個的孩子?你說說看。”張富貴有些氣不打一處來,氣呼呼地要奔向陸巧英。
“開車,快開車。”車上人等得有些不耐煩了,也有人出於好心,不想讓張富貴再糾纏陸巧英。
“開車!”劉德根在車窗外朝開車的一揮手,大客車“的的——”長鳴一聲,車輪子卷起一股塵土,走了。村委會紅磚山牆前,留下了兩個怒目相向的男人。
2
張富貴心裏頭矛盾著呢。
這些年,香河村不比從前了。盡管他還當著村上的農技員,可不比從前風光了。說的也是,連村支書跟從前都不好比了,哪裏還數得上你個小小的農技員。村民們死種田的,越來越少。幾畝責任田,按時按季忙完了,便出外打工,賺點外塊。田上一年到頭出不了多少錢,倒是外出打工,村民們一年下來能賺個萬兒八千的,自個兒辛苦一些,值。
望著旁人家外出打工的,每年都能賺些錢回來,張富貴心裏頭也想。可早幾年當村農枝員養成的優越感,讓他又放不下這個架子。在他心裏,自己大小是個村幹部,跟在劉德根他們後邊去打工,臉上掛不住。這打工,跟早先“外流”,有什麼兩樣?而早先的“外流戶”是被人瞧不起的。現如今,倒吃香起來了。真是改革開放,啥都不一樣。
張富貴思前想後,咬咬牙,同意自己婆娘加入了香河村進城打工的行列。
幾年下來,陸巧英為家裏是帶回了些錢,也為張富貴帶回了頂“綠帽子”。村上人過耳傳言的,說陸巧英在城裏打工,跟劉德根又好上了。
起先,讓婆娘去的時候,張富貴不是沒想到這一層。一來那數在手上挺刮刮的人民幣,讓他眼睛發亮。在外打工的,每年回來過年時都會兌換些個嶄新的票子,出人情時,包出去,跟平時手頭用的不一樣,麵子上好看多了。似乎包了50,倒成了一百。其實再新的錢,麵值也不會多出一分來。可,在村民們心裏,還真的有這種感覺,接過嶄新的紅喜包,打心裏頭歡喜。人啊,怪呢。
再者,這進興化城打工,也就個把小時的路,萬一有什麼事,張富貴說去就能去,南京、上海可就遠了,出了事鞭長莫及,不行。更主要的,這劉德根是夫妻倆一起打工,他張富貴心想,再怎兒說,劉德根家婆娘總會看住自家男將的,不可能讓劉德根再跟陸巧英死灰複燃。天下沒有肯主動讓出自己男人的女人,這上點,張富貴堅信不移。進興化打工的,四五十人,在一處工地做工,人多眼眾的,諒他劉德根有這個賊心,也沒得這個賊膽。果真有事,瞞也瞞不住,張富貴在家裏也會知道。
頭兩年,還好。張富貴沒發覺陸巧英進城打工後有什麼變化,他數著婆娘帶回來的新票子,手感好,心裏頭更安逸。說句沒出息的話,比他跟陸巧英行房事都要安逸。
媽的,不提“那個”還罷了。今年年前,陸巧英這個瘟婆娘,從城裏回來明顯不同了,窮老子都碰不到了。每回上床,她都是屁股朝他。更可氣的,瘟婆娘,奶子上還戴起了胸罩,下身墊起了衛生巾,怎兒弄都沒得以前方便,再加上陸巧英推三阻四的,讓張富貴敗興。哼,不弄就不弄,雞子不尿尿(當地方言,讀xuxu,而不是普通話讀音niaoniao),各有各去處。
俗話說,捉賊拿贓,捉奸拿雙。張富貴再怎兒懷疑自家婆娘和劉德根有一腿,也隻能是懷疑,他沒得辦法證明。
但,張富貴手裏有一張牌,任何時候拿出來,她陸巧英、劉德根都得認,沒嘴開口。用香河村人的話,陸巧英、劉德根還真有“疼指頭”夾在張富貴的門縫裏頭呢。
3
香河小學由原先的兩個複式班,一三班,二四班,發展成為現在一到六年級齊全的完全村小,是近幾年的事。雖說從隻有兩個複式班,到六個年級都有,在一個農村小學來說是個不小的進步。但,跟城裏小學還是不好比。城裏小學,一般一到六年級都是全的,一個年級一個班;規模大的,一個年級還不止一個班,全校就會有十幾、二十幾個班。香河村小學一個年級一個班,因而全校隻有六個班。
變成完小之後,變化最大的要數譚校長。這個譚校長,原本是個“校長兼校工,上課代打鍾”的角色,學校僅有兩個複式班時,他也擔著二四班的課。現在可不一樣了,隻給高年級同學上上思想品德課,象模象樣地當起校長來了。
譚校長,既然身為一校之領導,就得掌握全校的情況,發現不好的苗頭要及時做工作,以維持學校正常的教學秩序,還有學校的整體形象。學校形象這一點,在譚校長看來,尤為重要。
這不,張玉香最近鬧出了一件事,不僅在她自己所在的六班成為笑談,抬不起頭來,還讓劉嘉寶趁機好好地耍弄她一回。張玉香有些個恨自己嘴饞,但更是把個劉嘉寶恨呃透兒了。事情還傳到譚校長耳朵裏,問題嚴重了。
張玉香不是旁人,就是村農技員張富貴家細丫頭,在村小讀六年級。與劉德根家細小夥劉嘉寶同班。張玉香盡管比劉嘉寶大兩歲,但上學讀書卻是同一年。張富貴重男輕女的想法重得很,他認為女生外相,遲早是人家的人,上再多的學,讀再多的書,有什呢用?
與張玉香不同,劉嘉寶提早兩年就進了學校。本來一直崇尚舊時禮數的劉國禎,在細孫子上學這件事上,比哪個都開通。他很是相信電視上整天都在播的早教、胎教理論,說是小孩子智力要早開發,越早越好。因而,劉嘉寶六歲時上了一年級。
當然,不把細丫頭早點兒上學,張富貴骨子裏頭還有個“心病”,陸巧英曉得。
4
六班的教室裏,教語文的劉老師正給六年級的同學們講解作文題:“記一件有趣的事”。劉老師在黑板上剛寫下“記一件有趣的事”,七個蠻秀氣的粉筆字,拍拍手上的粉筆灰,開口說道:“同學們注意,要寫好這篇作文,關鍵……”
“報告!”劉老師話剛開了個頭,忽聽得教室門口有人喊了一聲。隻見張玉香嘴唇腫得亮鼓鼓的,站在教室門口,憋孩憋孩的,沒得劉老師允許,哪敢上位子。
這下子,讓劉嘉寶高興得不得了。張玉香啊,張玉香,勸你不要出旁人洋相,你不聽。這回出醜出大了,細嘴兒被蜜蜂蟄得像個紫葡萄了。現在,輪到你送把我笑了。真是老天有眼,一報還一報。
起初,張玉香還隱瞞嘴腫的原因,說是不小心跌跟頭跌的。既然是跌的,以後走路要小心。劉老師輕輕拍了拍張玉香的肩頭,準備讓她上位子。劉老師也好接著講作文,提醒同學們怎樣把一件有趣的事寫好。可張玉香的嘴瞞得過劉老師,怎麼能瞞得過劉嘉寶他們這幫細猴頭呢?
“報告劉老師,張玉香她說謊,她的嘴不是跌跟頭跌的,是掏蜜蜂屎,被蟄腫的。”劉嘉寶急吼吼的從座位上站了起來。
“什麼,掏蜜蜂屎?你怎麼知道的?”劉老師轉身問劉嘉寶。
“我們村裏細小的,掏蜜蜂屎,差不多都被蟄過。我有經驗。隻不過,有時是被蜜蜂蟄,有時被蟄子蟄。張玉香嘴腫得不輕,發紫了,估計不是蜜蜂,是蟄子。蟄子的毒性大。”劉嘉寶進一步展示他的專業知識。劉嘉寶說的蟄子,是一種野生昆蟲,尾部有長長的刺,蟄到人會疼會腫。
這還了得,張玉香你個女學生,嘴饞到什麼樣子了,居然不準時上課,在外邊掏蜜蜂屎,而且把嘴弄成了個紫葡萄。真是太不像話了。劉老師氣呼呼地,一把把準備上位子的張玉香拽回門口,“站好了,好好想想,以後還幹不幹這樣的事了?”
“劉老師,我不敢了,以後再也不敢了。”張玉香垂著頭,眼淚沽沽的,說話都帶哭腔了。
“劉老師,我寫張玉香掏蜜蜂屎,嘴被蟄成了紫葡萄,算不算一件有趣的事?”劉嘉寶並沒有放張玉香得過身,他想好好的出出張玉香的洋相。哪個要她處處跟我作對,以前也讓我在班上丟醜的唦!劉嘉寶一臉的得意。
“劉嘉寶坐下,別瞎起哄。張玉香先上位子,下課到我辦公室來。”劉老師作出簡單處理之後,繼續對“一件有趣的事”作文題的講解。
5
“張玉香,好吃精,扒樹根,扒到洋錢跟我分。”放學的路上,劉嘉寶和班上的一幫細猴頭,圍著嘴腫得紫葡萄一般的張玉香起哄。張玉香氣得拿布書包往劉嘉寶身上砸。“噢——噢——”一群細猴子,起哄更帶勁兒了。
不一會兒,細男生們都追隨著劉嘉寶這個孩子王奔到前麵去了。路過村委會時,就剩下張玉香一個人。望著那熟悉的土牆上,一個一個蜜蜂洞,那可是讓她在班上出醜的蜜蜂洞啊!
順便說一句,這村委會的房子可算是老古董了,前後土坯牆,兩山牆用紅磚,曾在農村時興過一陣。不過,現時村民們早就是青磚紅瓦房了,有的都蓋起了兩層小樓。隻有這村委會,雖說從原先的大隊部改叫村委會了,房子依舊老樣子。也有嘴尖的,說香河村這些年成了“空殼村”,集體經濟被掏空了。話說回來,老古董有老古董的好處,如若重砌成磚牆,那張玉香怎兒掏蜜蜂屎呢?
不管這蜜蜂曾經給張玉香帶來過多少快樂,這會子,張玉香氣呼呼地,書包往地上一摜,撿起地上的細土塊子,一個一個往蜜蜂洞裏塞。她要把所有的蜜蜂洞都堵上,讓那些可惡的蜜蜂都悶死在洞裏。看起來,她氣得有點發糊了。劉嘉寶說得完全對,又不是蜜蜂蟄的你,是蟄子蟄的。你張玉香怎麼能把氣出在蜜蜂身上呢?更何況,你張玉香罰站時在劉老師麵前表態說再也不掏蜜蜂屎了,怎麼可能做得到呢?那蜜蜂嗚嗚一飛,黃霜霜的蜂蜜在洞口露出來,你張玉香不去掏才怪呢。
村委會牆上的蜜蜂洞也實在太多了,張玉香根本沒辦法全堵上。被蟄子蟄腫了的嘴有點疼絲絲的。張玉香索性坐在牆根下,用小手輕輕捂著嘴,嗍氣。
嘴腫受點兒疼,自己能忍。可回到家,她老子張富貴肯定不會有好果子給她吃的。張富貴要是在家望見她嘴因為掏蜜蜂屎而腫成這樣,不但不會心疼,挨頓打是免不了的。當然,媽媽陸巧英是會心疼的。可媽媽年一過就進城打工去了。現在,讓她回家,張玉香有些害怕。
想著,想著,不一會兒,小玉香在牆根下睡著了。
6
早春的天氣,總是雨蒙蒙的,難得有眼前的好太陽。香河村村委會的一麵土牆上,三三兩兩的野蜜蜂們,似乎剛從菜花田裏采了花蜜,“嗡嗡嗡”地往自己窩裏飛呢。這蜜蜂窩,有做在屋簷下的蘆柴管子裏頭,也有做在稍微高一點兒的土牆上麵的洞穴中。蜜蜂做窩,為的是儲藏蜂蜜。一眼望上去,一麵牆上,洞兒眼兒的,高高低低,大小不一。簷口稍微大一些個的蘆柴頭子上,有野蜜蜂進兒出的,口邊上沾滿了蜂蜜,黃霜霜的(很黃的意思,像霜似的下了一層呢),叫細小的望見了忍不住要上去用舌頭舔下子。那露在外頭的蜂蜜實在太誘人了。哪個細的不嘴饞呢?
這刻兒,望著飛來飛去的野蜜蜂,望著屋簷口蘆柴管子口邊上沾著的蜂蜜,張玉香咽喉裏的咽喉屌兒已經在踏碓了,就差淌口水了。
還好,村委會這麵土牆跟前,這會子沒得旁人,張玉香也就放心大膽了許多,不用怕被大人或者說其他細的望見了,會形容她是個好吃精,是個小饞貓。沒得閑人,玉香就專心掏起她想要的蜂蜜來。她可是個掏蜂蜜的老手,用一根蘆柴棒子,伸到蜜蜂的洞穴裏,輕輕搗幾下,隻要一碰到蜜蜂,蜜蜂就會從洞口飛走了。這個樣子一來,玉香便可逸事逸當地把洞裏的蜂蜜掏出來,放到嘴裏嘖兒嘖的,嚐嚐甜不甜。接著,再選擇下一個目標。
一麵牆上,有的洞裏邊不僅沒得蜂蜜,還可能有蟄子,再有的洞穴裏邊會有喜喜蛛兒,爬得塊塊是絲,粘滋滋的,粘到手上弄都難弄得清,不舒服。要說對掏蜂蜜的洞口說出個一二三來,沒得。這種眼功靠實踐。張玉香她就會選,你問她為什呢選這個洞,而不選那個洞,道理她肯定說不上來,但她就曉得這樣子選,而不是那樣子選。這功勞歸結於她經常到村委會這麵土牆上實踐的結果。
張玉香連續掏了幾個洞,隻有洞口邊有些個蜂蜜,洞裏頭沒得什呢蜜。於是,她把眼光轉移到屋簷下口的蘆柴上了。張玉香從村委會牆旯旮上搬來幾塊磚頭,壘起來,站在上頭,好容易碰到屋簷了,掏起來還是不怎兒爽手。實在沒得辦法,張玉香隻好來點兒小小的破壞活動。把自己望好的蘆柴,從屋簷下抽出來,也不是完全抽下來,抽到可以折斷,而不會損害蜂窩時,便用力一決。蘆柴脆得很,蠻容易折斷的。這時,張玉香把折斷的蘆柴管子就到眼睛上望下子,望見裏頭黃霜霜的,便將蘆柴管子就到嘴邊上,用手指頭彈下子,讓蘆柴管子裏頭的蜂蜜活動身,之後便乖乖地掉進她的嘴裏去。
玉香嘖叭嘖叭細嘴巴,伸出舌頭尖子舔下子,蠻甜的。
“哎呀!”張玉香隻感到嘴唇被狠狠地蟄了一下,連忙甩掉手中的蘆柴管子,一隻蟄子從蘆柴管子裏飛了出來。你這個壞東西,怎麼又來蟄我了!張玉香揮手就打。這一打,打在了自己的臉上,嘴更疼了。
張玉香睜開迷迷糊糊的眼睛,一看,自己怎麼在村委會的牆根下睡著了?原來在夢中,她又掏了一次蜜蜂屎。
7
張玉香上課遲到,在外頭掏蜜蜂屎,把自個兒的嘴被蟄子蟄得腫兒像個紫葡萄,這還了得?香河小學的學生怎麼能是個饞貓的形象呢?這形象的問題太重要了。譚校長曉得了,就不能不過問。於是譚校長決定到張玉香家做一次家訪,找張玉香的老子張富貴談下子。在譚校長看來,學生中的不好風氣要扼製住,不能任其蔓延,更不能助長。
“家裏有人嘛?”譚校長來到張玉香家院門口,就著半敞著的院門朝裏喊了一聲。他知道,傍晚時分,張玉香家裏肯定有人。他沒有冒然闖進,而是站在院門外尋問了一聲,純粹是個個禮節。因為今兒是來跟張富貴談正事的。
“有,有人。”在家看電視的張富貴,隨即應聲道。張玉香放學後在院子裏做家庭作業,聽出了譚校長的聲音,連忙三地丟下手中的作業,去把院門完完全全地打開,把譚校長迎進屋。
“是什呢風把大校長吹到我家來了?”張富貴從內屋出來,臉上露著笑,跟譚校長打招呼。
“什麼大校長,我到你這塊來屬正常家訪。張玉香同學,你先把作業拿到其他同學家去做,我要單獨和你爸爸談話。”譚校長邊說邊在張富貴的示意下,在張家堂屋八仙桌邊坐下了。
“茶我來倒,你出去,腳頭子帶點快。校長要跟老子談事呢。”張富貴從細丫頭手裏接過熱水瓶,說話的口聲不太好。
張玉香再怎麼想留下來聽校長和老子的談話,也不行了,隻得收起家庭作業本,出院門,到同學家去。
張玉香一離開,譚校長便和張富貴拉呱起來。
“這一陣子,在家忙什麼呢?”譚校長並沒有一開始就切入正題,而是問了一句尋常話。哪曉得,他這一問,讓張富貴原本就不痛快的心裏頭,牢騷更大。
“你個大校長還不清楚麼,村子上哪還有我什呢事啊,大集體時我還能派上點用場,農作物治蟲,施肥,田間管理,哪塊少得了我張富貴?”
“那是當然的。你這個農技員當的,沒話說。”譚校長捧著張富貴倒的茶,這個樣子說,多少有些寬慰張富貴的成份。
“現如今不比從前羅,我除了在自家承包地上搗弄搗弄,隻得在家看電視,一天到晚屌事沒得。”張富貴發著牢騷,說了句粗話,並沒忘給譚校長茶杯裏加茶。
張富貴說的倒是實情。如今香河村幾乎每家每戶都有在外打工的,不少是兩口子都不在家,家中的責任田隻是在收種之時回來忙下子,平常就交給家中老人管理管理,家中沒得老人的就交給門上人代管,一畝田給點兒管理費。當然也有拋荒的,連收種之事都懶得做,自然無須回村。現時站在村口龍巷上一眼望下去,來來往往的,不是老人就是細小的,象張富貴這樣的壯勞力少之又少。譚校長這麼一想,想著想著竟笑出了聲。
“無頭寡故的,校長笑個什呢事?”張富貴被譚校長的笑弄得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沒有,沒有。我們談正事。”譚校長想起剛才張富貴說的句“一天到晚屌事沒得”的粗話,心想,你家婆娘陸巧英進城打工了,你當然屌事沒得,有事的話還不出事?!正應了“話粗理不粗”這句人們常掛在嘴邊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