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貴啊,你這個農技員如今沒法當,難道說我這個校長就好當?這六個班也幾百號人呢,正如你所說,絕大多數父母都不在村子裏,都是些留守兒童。上頭三令五聲要重視留守兒童的教育問題,這不,你家張玉香同學也算是半個留守兒童,最近在學校表現可不太好啊。”這“半個留守兒童”恐怕是譚校長的發明,他用意很明了,強調此次家訪的重要性,讓張富貴必須高度重視。現在有一種風氣,上頭強調什麼重要時,下麵做工作時想方設法都要往上靠。譚校長把張富貴家細丫頭定為“半個留守兒童”,便是一例。
這刻兒,譚校長才把張富貴家細丫頭近來在校情況一五一十地做了介紹,希望張富貴好好教育張玉香。你說說看,上課遲到,竟然是在外頭掏蜜蜂屎,還把自已的嘴蟄得紫葡萄似的,影響多不好。譚校長嚴肅提出,僅有你張富貴的教育還遠遠不夠,男將兒粗氣大馬猴的,哪有做媽媽的細心,耐心唦,張玉香的母親也要抽時間回來回來,關心自己的小孩子,不能隻顧進城做工賺錢。再說興化城到香河蠻便當的,個把小時罷了。
譚校長在場,張富貴強忍著心頭的怒氣,發作不起來,“譚校長放心,我家細丫頭,我一定管教,一定。”
譚校長前腳走,張富貴站在自家院門口惡聲惡氣地罵了起來:“玉香你個細屄丫頭,還不快死家來,窮老子有話要問你。”
8
興化城長安路拆建,工程量大得很。南北幾裏路長,成百上千的人家,老平房要統統拆掉,先留出幾十米寬的馬路,再在路兩側新建商品房,這一拆一建,需要的人力不得少。
劉德根帶著香河村一幫打工的,在長安路忙拆遷好幾個月了。畢竟是公家的事,沒得拖欠拆遷費這一說。在外打工,圖的就是多賺點錢,拿不到工錢,那打工還打的個什麼勁?可,還真有人敢不給農民工工錢。劉德根他們曉得,電視上有這方麵的報道。多半是為私營老板做工程,到工程要結束,承諾的款項不能完全兌現的,有;拖欠著“千年不賴,萬年不還”,明擺著拿不到錢,也有;包工頭私吞了款子,溜之大吉的,同樣有。
這些年來,劉德根帶著幾十號村民,在興化城南北四門做工,沒有發生過一次拿不款子的事。這讓跟在他後麵的村民們很是信任他,都願意跟在他後麵幹。他本人自然意識到這份信任來之不易,接工程慎之又慎。人過留名,雁過留聲。老父親劉國禎是個上過私塾、念過“子曰”的人,很重舊禮,對他灌輸得不少。因而在劉德根眼裏,他賺多少錢看得並不重,而每年要過年了,一幫人跟著他開開心心回村,大年初一,各家各戶先到他劉德根門上拜年打招呼,盛情的一定要請他和老父親吃頓飯,弄得家門口比村支書家都熱鬧。每逢這時,老父親劉國禎總是笑容可掬地給來客遞煙,妻子粉娣子則忙著倒茶。劉德根心裏頭甭提多舒坦了,一年的辛苦,值!他在心裏對自己說。
劉德根幹包工頭這些年都是在興化城轉,也有人勸他到北京、上海,或者廣東、深圳,說是那些大地方掙錢多,當包工頭油水足。劉德根不動心。人生地不熟,找個人門都摸不進,攬活接工程,談何容易?興化城就不一樣了,這些年多多少少結識了一些關鍵人,有事總能幫忙打打招呼。再說,劉德根這些年在興化城做的工程,口碑不錯,隻要一提到沒得廢話。這樣一來,人家為你打招呼,也好開口。還有一層,劉德根自己心裏清楚,他帶的這幫人,就是拆拆搬搬的,靠的主要是力氣,沒得多少技術含量,跑出去沒得什呢競爭力。
這不,劉德根他自己通過熟人的關係,在建工局辦的建築工程項目經理培訓班進修呢,手下幾個年輕一些的小夥,被他安排插進了建工局另外一個土木工程短訓班。劉德根曉得,僅靠賣力氣,是不行的。
9
陸巧英剛跟到劉德根後麵打工時,劉德根安排陸巧英和自己婆娘粉娣子一塊給大夥兒燒飯。幾十號人呢,粉娣子一人忙不過來。陸巧英沒來的時候,粉娣子有個頭疼腦熱的,實在忙不及,隻得叫快餐,幾塊錢一份,貴得很。沒辦法,做工的總不能餓著肚子上工。而這些做工的,吃的是包夥製,每月繳劉德根一些夥食費,劉德根負責安排他們一個月的吃住。碰到買快餐之類,那就得劉德根倒貼錢。
進城打工之後,陸巧英起早帶晚,天沒亮起來去菜場買菜,挎著個大箬子,起先是和粉娣子一塊去,買些個青菜、豆腐,打幾斤肉,能做出四菜一湯就不錯了。外出打工,吃上沒得人那麼講究,吃飽就行。粉娣子和陸巧英一塊買菜,自然是粉娣子做主,買什呢不買什呢,份量多少,陸巧英都不管,跟在粉娣子後麵拎菜箬子就是了。後來,粉娣子幹脆不買菜了,陸巧英一個人買菜。
陸巧英細著呢,每天哪樣菜買多少,價錢如何,總共用去多少錢,她都記帳,清清爽爽,交把粉娣子望。弄得粉娣子不好意思,“巧英子,你沒得必要這樣頂真,鄉裏鄉親的,難不曾我還信不過你嘛。有個賬,好跟大夥兒交差就行了。”“你話說得沒錯,可規矩還是要講的。”陸巧英心裏想,你家男人是包工頭,也就是這一幫人的老板,你粉娣子就是老板娘,替自家男將管些事,我畢竟是來打工的,向你報賬,應該的。在陸巧英心底裏,有句話深藏著,要不是張富貴這個挨千刀的,做出畜生事,如今在工地上管賬的,哪輪到你粉娣子?
一天忙下來,晚上,陸巧英還想著法子為第二天早飯準備些個熬饑的吃食,諸如用麵粉漲窖,第二天早上好攤麵餅;磨些碎米粉,往早上粥鍋裏剜餎嗒。偶或,也會買點油條燒餅間間口。這幫打工的,年輕力壯的,幹的又是力氣活兒,肚子裏沒得點兒實在貨哪行。陸巧英給大夥兒燒飯,用心呢。幾十號人,沒得不滿意的。
平常無事,一日三餐,不用贅言。一個月下來,發工資了,包工頭劉德根見大夥兒挺賣力的,偶爾也會讓陸巧英、粉娣子給加幾個菜,買幾瓶寶應大曲,大夥兒聚聚餐,高興高興。有時候,是大夥兒湊份子,每人出幾塊錢,讓陸巧英去辦酒辦菜。
一幫離家的男將,幾杯貓尿下肚子,嘴裏葷話就來了。哪家婆娘奶子大,哪家婆娘屁股翹,八成是個騷貨。說著說著,身體某個部位來反應了。有的便會連夜奔回香河,和自家婆娘快活一晚。有的等不及了,跑到浴室裏來個“異性按摩”。自然也有男人打陸巧英的主意。這陸巧英,生得白白淨淨的瓜子臉,高高挑挑的身材,雖說丫頭都十來歲了,胸子還是鼓鼓的,挺迷人的,叫哪個男人望了都眼饞,更何況是一幫離了婆娘被窩的打工的呢?!
可眼饞歸眼饞,哪個也不敢下手。這麼說吧,這幫打工的,醉酒狀態下,看陸巧英好比是狼,眼中直冒綠光。那麼,工地上有一個人在那一刻就是頭獅子,眼中噴火,令人見了膽寒,識相地滾蛋,離陸巧英越遠越安全,否則小命難保。
有一天,也是月底結算工錢,劉德根吩咐加菜聚餐,因為剛從城裏一個局長手裏拿到一單新拆遷工程,地點還在長安路上。這長安路好幾個工段呢,能繼續在這兒做,省得搬東搬西的,安頓幾十號人蠻麻煩的。而在長安路上做拆遷,條件比其他地方好得多。單就住宿,就不必像以往搭工棚。劉德根他們自從進了長安路工地,就一直住在拆遷戶家裏麵。拆遷總是有先後要求的,盡管一片房屋要拆,主家早已搬走,但哪個也沒得本事,手一揮讓它統統都倒掉。得一戶一戶地拆,從房子上拆下來的磚瓦、木料得一樣一樣地運走。這樣一來,劉德根他們就能先住進拆遷戶空房子裏去。自然,也得相關部門管事的認可,否則是不行的。劉德根城裏這方麵關係沒得說,因而住進去不費難。這不,手頭工程還有個把月的拆運量,新工程又到手了,並且不要動身,真是哪個也求之不得的好事。劉德根這消息一宣布,大夥兒都高興,一高興就都爭著敬劉老板酒。就連從來不喝酒的陸巧英也端起了杯子,站到劉德根跟前。這個麵子劉德根得給,說了句,“苦了你了。”一仰脖子,半玻璃茶杯,全進了喉嚨。
劉德根酒多了,粉娣子、陸巧英和幾個工友一塊把他抬到陸巧英的床上,讓他先歇會兒。陸巧英住的一處平房蠻寬敞的,劉德根讓做了大夥兒的食堂。工地上隻有粉娣子和陸巧英兩個女人,粉娣子自然是跟劉德根住一起。陸巧英一人單住,她又負責燒飯,如此安排蠻妥當的。
一幫男將喝得再高興,沒得劉德根在場,興致也就不高了。聚餐結束時,劉德根睡得死豬似的,陸巧英讓幾個工友把他抬回自己的住處。“他醉了,現在不能動。我等下子再走。大夥兒先散吧。”粉娣子邊說邊示意大夥兒離開。
一幫酒氣熏天的男將剛離開,粉娣子轉身也跨出了門。“粉娣子,你這是做什呢,德根留在這塊怎兒弄?”陸巧英見粉娣子要走,連忙拽住她,臉上有些不自然。“今兒你就辛苦下子,明天早飯我過來燒。”“你怎兒能把他丟在這塊呢?”“他個大男將,難不曾我還怕你把他吃了不成?!”粉娣子輕輕推開了陸巧英的手,回自己的住處。有些事情盡管過去多年,粉娣子清楚,兩個女人心知肚明。
10
陸巧英給劉德根額頭上放了塊濕毛巾,她曉得喝了酒,頭不舒服。看樣子,劉德根得睡上一會兒才行。於是,她輕輕悄悄地坐到床邊,望著眼前這個不省人事的男人,心中說不出是什麼滋味。
“過來,巧英子快過來,到我這塊來。”
“噓,小點聲。就你是個急猴子,還高中生呢。”
香河村一處土場上,稻草垛子間,劉德根和陸巧英兩個青年男女,緊緊摟在一起,兩個人的舌頭都伸到了對方嘴裏,沒命地吮吸著。德根夥嘴裏的舌頭進攻性似乎更強一些,總是想纏繞著對方。這當口,德根夥嘴裏吮吸個不住氣,兩隻手也不曾閑著,不停在巧英子胸口上,搓,揉。
“德根哥,你可不能負我。”
“巧英,我愛你。”
這刻兒,劉德根把陸巧英搓揉得哼嘰嘰的,身子水蛇似的貼著他,直扭動。劉德根隻感到身體像火蛇練(鄉間常見的一種蛇,身子呈赤色,有毒)在快速膨脹。兩個心中裝滿渴望的年輕人,很快把自己埋進了草垛子。
人不見了,隻聽得稻草“嚓啦嚓啦”響個不停,草垛子愰愰的,愰個不停。
“噯,德根哥,告訴你一件事,我怕是‘有了’。”
“這是真的?我就要有兒子啦?”
“去去,還高中生呢,重男輕女。人家還是個姑娘,你個偷嘴小饞貓,快說怎兒辦?”
“好辦,讓我父親找出個人來,到你家門上說親,正月裏就把婚事辦了,不顯山不露水,你我逸事逸當做爸爸,做媽媽。”
草垛子裏,一對戀人的聲音,有股掩飾不住的興奮。
“巧英,英子,我心裏苦啊……”突然,睡在陸巧英床上的劉德根嚎啕大哭起來,把楞了半天神的女人從往昔美好的回憶中驚醒。
陸巧英把從劉德根額頭上滾落下來的毛巾拿起來,在臉盆裏搓了搓,重新給他放上。“德根哥,你心裏苦,難不曾我巧英子心裏就不苦麼?這都是命裏注定的,你我沒得做夫妻的緣份。”陸巧英眼中噙著淚水。
“張富貴,我操你祖宗。”劉德根竟然拗起來,坐在床上,像頭怒吼的獅子,眼中噴射出憤恨的火焰。劉德根再爛醉如泥,有一點他心裏清楚得很,要不是張富貴在棉花田裏把陸巧英奸汙了,要不是愚腐的老父親不同意這門親事,劉德根說什麼也要跟他心愛的巧英子成親的,更何況他們已經有了愛情的結晶。
“快躺下,你喝多了。如今說這些有什呢用?認命吧。”陸巧英扶著眼前這個曾相愛多年,至今都不能從心頭抹去的男人,心中唯有酸楚。
“你不知道,一想到張富貴個畜生和你睡在一張床上,我心口就堵得慌,就發毛,就要動手打人。”
“那你身邊不也睡著粉娣子麼?”
“你哪裏曉得,我難得跟粉娣子行一回房事,就是行房事,閉上眼想的還是你,不然就一點興頭子都沒得。”劉德根說著,伸手想拽巧英子上床。
“你醉了,不行。”
“哪個說的,我醉是醉了,但這叫以酒三份醉。今兒晚上就是想你了。粉娣子懂的。就是因為她寬容,我和她才能做了這些年夫妻。”
“說到底,你也跟旁的男將沒得二樣,是個饞嘴貓。吃著自己碗裏的,望著人家鍋裏的。”
“你這可就冤枉我了,進城這麼年,街上不三不四的女人多的是,我惹過嗎?還不是因為愛你,心想要是有了那種事,怎麼對得起你我相愛多年的感情?”劉德根象似把個酒都說醒了。
“總歸有一天你會不要我的,死鬼張富貴又總是不停地找你鬧,你也會煩的。”
“你說呃哪塊去了,天下人不要,我劉德根都會要你。你不信,我這會兒就要!”望著坐在床邊上苦嘰嘰的女人,劉德根有些不忍,一把把她摟進了懷裏。
陸巧英剛才楞神的當口,在美好的回憶裏就已經跟心愛的男人行過一回房事了,這會子下身還有感覺呢。劉德根要她,她正好順水推舟。
可,這床上劉德根還不曾盡興呢,門外粉娣子敲門聲響起來了:“德根啊,時辰差不多了,明兒一早還要開工呢。”
11
“吱——”“吱——”
知了在村樹上一喊,夏天就到了。裏下河水鄉,夏季原本就涅熱,這知了在枝頭叫個不住氣,讓人覺得更燥了。夏日裏的香河,成了劉嘉寶他們這幫細猴子的天然浴場,成了他們的水上樂園。
“快來望呀,我逮到個白米蝦。”張玉香拽住個澡桶,在香河裏端兒端的,細辮子都弄兒潮了,耷咯頭上。
“來,小寶,這個白米蝦兒把你吃,讓你更會遊澡,從這塊遊到烏金蕩裏去。”玉香波斯獻寶地把細白米蝦舉到劉嘉寶跟前。
小寶是劉嘉寶的小名。香河一帶,小孩子多半有兩個名字,一個小名,一個學名。出生之後,家中長輩叫出個名兒,男孩兒一般叫什麼什麼夥,如春扣夥,阿根夥,更簡省一些的,就叫虎夥,狗夥之類;女孩子則叫什麼什麼丫頭,諸如寶芹丫頭,翠雲丫頭,也有省事的就叫芹丫頭,雲丫頭之類。進了學校門,多半請學校老師正正規規給細小的起個學名,小名隻有在家裏時才叫。
劉嘉寶的爺爺劉國禎,肚子裏《論語》、《大學》、《中庸》裝得不少,他嫌村上人叫起人名兒來俗氣。於是,從兒子劉德根起,就正兒八經地起了名字,沒得小名。平時在家裏喊,就叫“德根”,從不叫“德根夥”。碰到村上有人叫“德根夥”,老人家還會稍稍有些不高興,說一句,“我家不叫德根夥,叫德根。”到了孫子劉嘉寶,起了學名之後,專給起了個小名,叫“小寶”。人常說,隔代親,真不假。這個劉國禎整天“小寶”“小寶”的,叫在嘴上,心裏頭別提有多開心樂堂。
人小鬼大的張玉香,原本一直把劉嘉寶當成自己的冤家對頭。她老子在家裏動不動就跟她媽媽吵架,吵來吵去,老子把氣都出在她身上,挨打是家常便飯。吵架次數多了,小玉香聽來聽去,從父母吵鬧聲中聽出點名堂來了,這一切的根源都通在劉嘉寶家老子劉德根身上。她個細小的,能拿劉德根有什呢法子唦?況且,劉德根進城打工了,她張玉香見都見不到,要為媽媽,為自己出氣,連個人影子都找不到。不提打工還好,一提打工,張玉香更是氣。村子上人過耳傳言的,說劉德根把她家媽媽拐進城了。小玉香當然不會相信。但,這種風言風語,會壞她媽媽名聲的。說到底,還是劉德根不好。
小玉香拿劉德根沒得辦法,可劉德根家小夥劉嘉寶就在眼前,跟她同在村小六班。這簡直是天賜良機。天天在一塊上學,找找劉嘉寶麻煩還不是鼻涕往嘴裏流,太容易了。因而,在一幫細猴子印象中,張玉香這輩子都不可能跟劉嘉寶和好的,兩家老子生死活對頭,動過手。張玉香仗著歲數比劉嘉寶大,常欺他,耍弄他。怎兒可能和好呢?夢!
可這會子,在香河裏洗澡摸河蚌的一幫細猴子們望得真真切切。小玉香舉著手裏的白米蝦,遞到小寶跟前,近乎討好似的。張玉香玩的是哪一出,細猴子們望不懂。
“去去去,哪個要你的臭蝦兒。”劉嘉寶並不領細丫頭的情。在小寶心裏,他搞不清張玉香的白米蝦背後有沒得什麼陰謀。不跟她羅嗦為好。
吃白米蝦會遊澡,小寶也是聽大人說的,真的假的,哪個也不曾去研究過,不曉得。隻不過,香河一帶,大人細的,都信。在河裏遊澡,逮到這種蝦子,掐頭去尾,用力一擠,蝦兒肉子就從殼子裏頭出來了,往嘴裏一撂,咽進肚子裏去。也有侉的細的,活蹦亂跳的蝦子,整個生吞下去。
“把我吃!”
“把我吃!”
一群細猴子見小寶不想吃,機會來了,個個爭著朝玉香澡桶邊擠,手伸得長長的。
“哼,記仇精!你不吃,我還不把你吃呢,我自個兒吃!”張玉香自己狠狠地把白米蝦頭一掐,蝦段子丟進了嘴裏。
張玉香想想來氣。要不是她老子擰著她耳頭邊子,關照她要跟劉德根家細小夥和好,不要再冤家對頭兒似的。張富貴還對細丫頭說,大人的事歸大人的事,你們兩個細小的,懂個屁,作什呢對唦,學生就得守學生的規矩。要是再讓譚校長來家訪,你就是有命也沒毛了。張富貴說的是大道之理,再加上發些個野狠。細丫頭哪敢不聽。這才找了個機會,討好小寶。
張玉香不曾弄明白,她老子張富貴原本跟劉家生死活對頭的,怎兒突然想到要她跟小寶和好?劉嘉寶也不曾弄明白,原本每天都在找他麻煩的張玉香,怎兒突然波斯獻寶地捉到白米蝦送把他呢?
弄不明白,歸弄不明白,並不影響他們在香河裏摸河蚌。小寶身後,也拖了個澡桶,長長的桶繩扣在自個兒腰上,澡桶遠遠地漂在河麵上。他和其他細的一樣,在摸河蚌。河蚌,當地人均喊“歪歪兒”,從來不曾有哪個喊過“河蚌”。
小寶人在澡桶前頭,用手在岸埂邊摸著。水底下,腳也在河底淤泥上不停地踩著,手摸腳踩,同時進行。摸到,或是踩到硬硬的東西,是不是歪歪兒,小寶心裏有數得很呢。直接拿不著的,便紮猛子,潛到水底,再拿。在跟他差不多大的一幫細的當中,就數他猛子紮得遠,潛水時間長。
香河一帶,歪歪兒多為橢圓形,兩扇殼扁扁的。老歪歪兒殼硬且黑。新歪歪兒,尤其是三角帆歪歪兒,殼紋清晰,有的略呈綠色,亮亮的,蠻好看的。歪歪兒,多半立在淤泥裏,碰上去,窄窄的,隻有一道邊子,多是開口。平時,歪歪兒仰立著,兩扇殼微微張開,伸出軟軟的身體,稍有動靜,便緊閉了。
摸歪歪兒,逮蝦兒,掏螃蟹,小寶樣樣均在行。
“啊喲,救命噢。”張玉香突然在河裏殺豬似的喊了起來。
“出什呢事啦?”
“怎兒啦?”
一幫細小的聽見張玉香喊叫,連忙三地朝張玉香這邊靠攏,七嘴八舌的問。隻有小寶樂無其事地飄浮在離張玉香篙子把開外的水麵上,自顧摸“歪歪兒”。
“快快快,我的腳被歪歪兒咬住了。”
原來,小玉香踩歪歪兒的時候,不曾防備,一隻歪歪兒張開嘴張得太大些個,她一腳踩上去,小拇腳趾頭被歪歪兒挾住了。
“不要動,愈動,歪歪兒挾得愈緊,愈疼。”有細小的提醒道。
“這個還用你教我?想辦法把歪歪兒拿下來才好呢,不然恐怕我的腳趾頭要斷了。啊喲,媽媽噯,疼啊。”張玉香殺豬似的,又喊又叫,看樣子真疼得不輕呢。
幾個細小的在一旁“撲通撲通”打著水花,想潛到水底幫忙。不成功。
“小寶,快來幫忙。你再不來,玉香的腳指頭恐怕要被歪歪兒夾斷掉了。”有細小的沉不住氣,吵嚷著,朝劉嘉寶這邊來,拽他的澡桶繩。
這刻兒,救人要緊。什麼仇不仇的,早被劉嘉寶拋到窪爪國去了。
“看我的吧。”小寶蠻有把握的樣子,解開腰上的澡桶繩子,遞把身邊的細猴子:“幫我抓下子,不許哪個拿桶裏頭的歪歪兒,等會兒我們還要比哪個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