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精神病人(1 / 3)

1

春香家小夥考上大學了!

香河村過年似的,熱鬧起來。這可是香河村破天荒頭一個大學生呢。祖祖輩輩以種田為生的香河村人,終於盼到了有一個讀書人,一個能進高等學府讀書的人,真是天大的喜事。龍巷上,村民們捧著飯碗,談論的話題自然是春香和她的兒子李金鵬。

“你還別說,金鵬夥,小時候鼻涕拉乎的,幾年一過竟成了一個大學生。嘖嘖……”說這話的言語之間讚許之情溢於言表,自然沒有人計較他說得是否嚴謹。嚴格說來,李金鵬還不能算是大學生,他隻不過是拿到了廣陵大學的錄取通知書,要到他進了校注冊登記上課之後,才能算。不過,在村民們眼裏,考上大學,拿到錄取通知書,就是大學生,鐵板上釘釘子,穩了,牢靠了,走不了子兒了。

“噯,春香跟個細小夥真不容易呢,孤兒寡母的,金鵬夥真是爭氣。這下子春香往後能舒心地過日子了。”說這話的打心底裏替守寡多年的春香高興。村民們都曉得,一個女人拉扯著細的(當地人對小孩子的俗稱),支撐著一家門戶,難事多著呢。好在金鵬夥成了大學生,有出息了。春香往後就等著享福吧。

龍巷上,村民們你一言我一語的,議論個不住氣,都替春香和她家小夥高興。這刻兒,要說熱鬧,哪家也抵不上春香家。

“來來,支書、校長今兒多吃一盅。”春香家堂屋裏,破天荒地擺上了兩桌酒。春香不僅請了村上的幹部,門上的長輩,還特意請了細小夥讀中學的校長、老師。春香忙前忙後,臉上笑成了一朵花。這麼多年,今兒她是頭一回真真切切地打心底裏開心,高興。這不,借上菜的當口,她在給客人們勸酒呢。

“來來來,春香,你先稍微停下子,不要忙著上菜。”譚支書端著酒杯子,站了起來。

“譚支書莫不是要我敬你一杯?”春香笑喜喜的,問了一句。

“噯,今兒你先讓我們大夥兒敬你一盅。在座的各位以為如何?”看得出,譚支書很為自己的提議感到自豪。

“好好好,譚支書的提議正合我意。”魯中的王校長頭一個站起來響應。

“受當不起,受當不起。還是我和我家金鵬一塊敬一大家兒一盅。”春香見兩桌人齊刷刷把酒杯舉向自己,激動得眼噙淚花了。她連忙把自家的細小夥拽起來,一塊兒給眾人敬酒。

“啪啪啪啪——”滿堂屋的人,為這對母子自發地鼓起掌來。

塊頭蠻大的金鵬夥,一下子站了起來,並沒有把酒杯舉向譚支書、王校長,而是舉到了自己母親的跟前:

“今天我要感謝的人實在是太多太多了,不僅僅是在座的領導、老師、長輩,還有今天不在座的許多人。但,今天我最最想感謝的,也是我最應當感謝的,是我的媽媽。所以,請在座的領導、老師、長輩們原諒,允許我先敬媽媽一杯。”李金鵬說著,朝母親下了一跪,把酒盅舉到春香跟前。這個剛滿20歲的毛頭小夥子,一番話,一個舉動,讓在場的每一個人無不動容。

春香早已喜極而泣。她把兒子緊緊摟在懷裏。

“啪啪啪啪——”大夥兒的掌聲更響了。

“春香,金鵬夥,你們母子也不要太感懷了。把眼淚擦掉,喝酒。喜事就要歡天喜地的。”說這話的是村上輩份最高的柳安然老先生。

“都是你這個細小夥惹媽媽的,還不替媽媽敬柳爺爺的酒。”春香十分愛憐地拍了拍兒子的頭,扶他起來,讓金鵬給柳老先生敬酒。

“好好,諸位同飲。”早年座過私塾館的柳安然,開口總是文乎文乎的。

“諸位,小金鵬剛才的舉動讓我們這些做師長的十分感動。身為一校之長,我要敬一敬李金鵬同學。他可是為我們魯中增了光。恢複高考這麼多年了,我們學校一直沒能考取一個本科生,金鵬是頭一個。諸位有所不知,我這個當校長的,高考成績不理想,到局裏開會都抬不起頭來。你說,我們農村中學是什麼樣的師資,是什麼樣的生源?跟城裏中學沒法比。可局長大人哪管這些唦!現在好了,今年有李金鵬,明年說不定就有張金鵬、趙金鵬。金鵬,我敬你。”王校長說得也是十分動情。讓譚支書、柳老先生他們覺得教育這碗飯也不好吃。

來者都有一番感慨,都有一番謝意,此時唯有敬酒。如此一來,春香家裏的酒席上,是一個高潮接著一個高潮。看起來,一時半時散不了席。原本在門外望西洋景兒的細猴子們,想跟李金鵬套套近乎。想問問李金鵬,考大學有沒有什麼訣竅,他怎兒頭一回考就考上了,村上顧宗福家三小考了三年了也沒考上。何止顧三小,香河村周圍四鄉八鄰考不上複讀了再考的,太多太多,有的跟那個範進也差不了多少了。

眼看著李金鵬被一輪一輪地敬酒,散不了席。細猴頭們隻好散了。

2

春香從村上小商店買回來的小糖兒分了一批又一批,隻要來門上望熱嘈的細的,都給。自家小夥考上大學了,高興呢。等到春香家裝小糖兒的盒子差不多空了,也到了春香家小夥要去幾百裏之外的廣陵大學報到的日子。

李金鵬這才把附在錄取通知書後麵的一張紙細細看了一看。這不看不要緊,一看就把李金鵬看呆了。新生入學需繳納學雜費6000多元,再加上住宿費生活費3000多元,這一學年要繳上萬元呢。在李金鵬這樣一個貧困的家庭,不要說上萬元,就是上千元,也不是輕易就拿得出來的。

李金鵬懊惱自己和母親隻顧見了錄取通知書高興,高興得有些過了頭了。眼下,這筆費用在幾天之內如何能湊得齊呢?其時,尚無助學貸款一說。

“眼下,我也是實在沒得辦法可想了。你個做支書的,再幫幫我。”村委會,譚支書辦公室裏邊那張床上,春香把自己剝得肉滾子似的,被譚支書壓在身下。

有一陣子沒上春香的身了,家中的醋壇子看得緊是一方麵,春香也一年老似一年,似乎讓譚支書不如前些年上心迷戀。女人不經老呢。譚支書在心裏對自己說。盡管春香跟“老”還沾不上邊,眼下也不過四十出頭。

說實在的,這些年,譚支書可沒少照顧春香家。尤其是男將在“大型”(大型水利工程)上出事離開人世不久,金鵬夥尚小的那幾年,日子難呢。春香一個婦道人家,怎兒支撐得住噢,有一陣子,死的心都有。這當口,要不是譚支書像救命稻草似的出現在春香生活裏,那真是不敢想。每每上頭有救濟款、救濟糧之類,總少不了春香家。每次,都是譚支書盡心盡意地往這孤兒寡母家裏頭送。

村子上有人說譚支書生活作風不好,喜歡鑽女人的褲襠。春香不這麼看。在春香看來,譚支書可是她家救命恩人,沒有他,日子真的過不下去。送過幾次救濟款、救濟糧之後,譚支書提出來要春香的身子,春香無以為報,隻得把自己的身子洗得幹幹淨淨的,送把譚支書。她沒覺得有什麼不好。自己又不是黃花閨女,自家男人再也不會騎在她身上了,說得不要臉,有時候一覺睡醒了,半夜再也睡不著,想那事呢。現在有人要了,況且這人是香河村響當當的人物,於自己有恩。春香能不答應麼?!

“就算我這一輩子,最後求你這一樁事,幫我家小夥的忙,今生今世都不會忘的。”春香肉滾子似的身子蠻配合地,和著譚支書的節奏,在動。大概是有些日子沒碰春香的緣故,譚支書動作起來似乎有了不同的感覺,有點欲罷不能,心思全在命根子上。身下女人近乎哀求的話語,他真的沒怎麼聽進去。

話又說回來,就是春香求他的話,譚支書聽進去了,幾天之內讓他想法子弄上萬的錢,也是空口說白話,白搭。

3

終於,李金鵬沒能湊齊入學所需的錢。

那張曾帶給他無限美好向往的廣陵大學錄取通知書,變成了廢紙一張。當他背著母親,把它撕成碎片,雪花一樣飄浮在村後的香河上時,李金鵬揪心地疼。

這恐怕是他李金鵬生命中經曆的第一個打擊。在李金鵬看來,這撕碎的,不是一張通知書,是他的希望,是他的夢想,是他的心。而那飄然而下的,不似雪花,更似撒落在他心口上的鹹鹽。真的讓他揪心,疼。

收拾好簡單的行囊,李金鵬在母親的啼哭聲中離開了讓他傷心的香河,離開了他貧窮的家。“錢”真是太重要了,他要去賺錢,他要去賺好多好多的錢。

興化城舊城改造工程量大,給李金鵬這樣的打工仔提供了謀生的機會。因為是個正兒八經的高中生,李金鵬在長安路拆遷工地幹了幾天搬運工的活兒之後,就被包工頭劉德根安排跟在身後做助理了。

說起來,劉德根從香河村出來幹包工頭有好幾年了。李金鵬考上大學沒錢上的事,他也聽說了,本鄉本土的,能拉一把是一把。再說,他劉德根一會兒跑負責拆遷的部門,一會兒跑拆遷工地,整天忙得屁顛屁顛的。上頭管劉德根的局長、科長一大堆,那些局長、科長每回給劉德根提的要求也是一大堆,他劉德根哪能條條都記在腦子裏呢?有了金鵬夥就省事了,他會把那些局長、科長的要求一一記在本子上,劉德根回工地對照執行就是了。再者,每每對那幫農民工分派任務,劉德根總要說上個幾條要求。這也是跑部門多了,跟那些局長、科長們學的。這時,金鵬夥便會把劉老板的要求一字不差地記錄下來,如若那塊拆遷出了差錯,達不到要求,劉老板一翻記錄,該罰誰就罰誰,沒得嘴瓢(當地人的說法,推卸不掉的意思)。白紙黑字,做錯事的民工隻得認罰。

如此一來,盡管李金鵬來長安路拆遷工地時間不長,在農民工中間威信挺高。年紀輕輕的,被人一口一個“李助理”,喊得金鵬夥都有點兒不好意思。跟在劉德根後頭打工的,以香河村人為主,這些人當中不少是金鵬夥的長輩,就是平輩也比金鵬夥歲數大得多。現在一個個的尊敬起他這個毛頭小夥子來了。這讓李金鵬很受用。每日裏,挾著公文夾子,跟在劉老板後頭進進出出,有時還得替劉老板對民工們下指示,也讓李金鵬多多少少淡化了失學的心痛。

李金鵬這個助理沒當幾個月就當不成了。

倒不是李金鵬沒能力當,也不是劉老板不滿意。一年一度的冬季征兵開始了。上上下下齊動員,凡是適齡青年都要積極報名,接受祖國的挑選。李金鵬自然也不例外。

很快,李金鵬的名字就出現在村委會的紅磚牆上了。鄉裏給香河村發來了表揚信,對積極報名的適齡青年給予了通報表揚。大夥兒都曉得,現時沒得多少人願意去當兵。自從“時間就是金錢”的口號一流行,人們的注意力絕大多數都放在了“錢”上。做生意,打工,下海,經商,時髦起來。當兵,遠不如早先吃香了。

說起來,像李金鵬的父輩們年輕時,倒是蠻羨慕當兵的。尤其是小夥子,穿上“草綠色”,精神得很,神氣得很,在村人眼裏就不一樣了呢。不是說麼,部隊是個大學校,是個大熔爐,能鍛煉人,能改變人。那時,隻要說哪家小夥在部隊當兵,不論是當什麼兵,哪怕在部隊上喂豬,都比在村子上務農好找對象。那“草綠色”真的時髦過很長一陣子的。然,到李金鵬這一輩,當兵早就不是件時髦事,而要市裏、鄉裏反複動員,下達政治任務了。

李金鵬沒有要哪個動員,他是極主動、極自覺地從劉德根的工地上跑回香河村報名的。這一點,村上人蠻佩服的。鄉裏的表揚信上說了,李金鵬“政治覺悟高,值得廣大適齡青年學習”。

金鵬夥跑家來報名參軍,讓春香蠻意外的。她曉得,不曾上得成大學,做媽媽的對不起自己的小夥呢。所以,金鵬夥他跑出打工賺錢,春香除了支持,還是支持。一個錢逼死英雄漢,古人的話不假。自家小夥吃了沒得錢的苦,想賺錢,沒得錯。聽說金鵬夥在劉老板工地上幹得蠻不錯的,沒多長時間就當上了什麼助理,說話蠻有威信的。做媽媽的心裏別提多高興了。在春香心裏,隻要小夥忘了不曾上大學這個疼,她也就放心了。老輩人說得好,一個人一個露水珠子,做家長的再愁也沒用。

春香哪裏曉得,金鵬夥盡管把廣陵大學的錄取通知書撕成了碎片,但他心中的夢想並不曾變。而到部隊當兵,能夠幫助他實現心中的夢想。正是有這樣的想法,李金鵬才積極報名的。至於表揚信上說的“政治覺悟高”,那是鄉裏認為的。

征兵體檢安排在鄉衛生院進行。

這一切,李金鵬再熟悉不過了。幾個月前,他在縣城人民醫院體檢過呢。而縣城的人民醫院比鄉衛生院氣派多了。單縣城人民醫院一幢一幢的大樓,讓人望起來就覺得不得了,太多,太高大了。在這一點上,鄉衛生院僅一幢兩層小樓,跟縣城人民醫院根本不好比,不是一個檔次。

不管鄉衛生院跟縣人民醫院相差多少個檔次,可體檢的科目是完全一樣的。先是從眼、耳、口、鼻五官科,一樣一樣查過去,醫生在體檢報告上寫的,李金鵬自己都報得出來:身長:173公分;體重:63公斤;左眼視力:1.5;右眼視力:1.5。再做抽血化驗,B超,心電圖等內科項目,李金鵬心裏有數得很,他肯定會通過的。原因很簡單,高考成績出來後,他在縣城人民醫院的體檢完全合格。

很快,體檢合格的應征青年就集中起來,一村一村地往鄉裏送,之後再由鄉裏集中起來往縣城人武部送。每年新兵都是從縣人武部集中之後,再分批送到部隊上的。這一點,跟早先有些不一樣呢。早先想當兵的多,體檢下來合格的人數遠遠大於應征的新兵數,因而每年總有一些體檢合格的被“刷”下來,當不成兵。雖說應征報名時,上頭就讓每個適齡青年“一顆紅心兩種準備”,對於當兵心切的小夥子來說,哪個心裏頭不巴望著能穿上那令人羨慕的“草綠色” 唦。現時可一不樣了,各村各鄉報名的應征人數,絕大部分都少於上頭部署的應征任務數,所以隻要體檢合格基本上就能穿上軍裝,成為一名光榮的中國人民解放軍戰士了。

這不,香河村也在把應征入伍的四五個新兵往鄉裏送呢。“咚、咚,哐——”“咚、咚,哐——”村民們敲鑼打鼓,歡天喜地,歡送著本村的新兵。別看這四五個小夥子,可是為香河村在全鄉爭了麵子,爭了光的。這當中就有春香家小夥李金鵬一個。望著送兵的大卡車上,穿上“草綠色”,戴上大紅花的小夥,春香激動得眼淚直淌。自家小夥有出息了,穿上軍裝成了一名中國人民解放軍戰士。當媽媽的能不激動麼?

媽媽激動歸激動,李金鵬他自己一點兒也不激動。當兵並不是他的夢想,但,當兵有助於他實現夢想。

4

新兵的生活緊張而單調。

李金鵬在新兵連每天都重複著同樣的軌跡:“兩點一線”。宿舍一個點,食堂一個點,操場夾在兩點之間,成了一根連接線。

部隊裏規矩多呢,吃飯睡覺都按時按點,早不行,遲也不行。李金鵬發現,在部隊,凡事都是事先按排好的,雷打不動。就說那個“緊急集合”,限定全體新兵從睡夢中起床到在操場上列隊完畢,不得超過幾分幾秒。說起來真是緊張。

可操場上的訓練科目,要麼是隊列訓練,立正,稍息,向右看齊,向前看,向左轉,向右轉,向後轉,齊步走;要麼講著裝規範。部隊首長訓誡說,身為軍人儀表很是重要。上衣的風紀扣要扣上,不能像在家裏,想敞衣領就敞衣領,隨意得很。在部隊可不行。不要說上衣最上麵的衣扣不能不扣,就是風紀扣不扣也是違反軍人條例的。

這一切,讓新兵李金鵬感到蠻好笑的。這些個五大三粗的小夥子,一到部隊怎麼就連走路都不會了?穿衣也不會了?部隊首長是不是太小題大做了?

有這樣想法的,不止李金鵬一個。有想法歸有想法,每天還得同樣去重複。部隊是什麼地方?服從命令聽指揮。是戰士,就得聽班長的。班長就得聽排長的,排長就得聽連長的,連長就得聽營長的,營長就得聽團長的……直到聽中央軍委主席的。一切行動聽指揮,步調一致才能得勝利。

一周下來,新兵連戰士們星期六的生活有些不一樣。星期六,戰士禮堂放電影。

好不容易盼到星期六,李金鵬他們指望能豐富一下業餘生活。不進禮堂倒也罷了,進去更鬱悶。

戰士禮堂放的電影,不是《地道戰》,就是《地雷戰》之類老掉牙的。能看到《上甘嶺》、《柳堡的故事》就算好片子了。畢竟《上甘嶺》裏還有一首“我的祖國”蠻好聽的。而《柳堡的故事》裏不僅有好聽的“九九豔陽天”,還有個好看的“二妹子”,這讓一幫小夥子看了蠻有感覺的。一群風華正茂的青年,哪個不喜歡漂亮姑娘?

然而,《上甘嶺》、《柳堡的故事》不是你想看就能看得到的。好片子哪個連隊不想放?必須輪流著放。碰到放《地道戰》、《地雷戰》這樣的片子,新兵們不喜歡,可首長們喜歡,讓他們回憶起難忘的戰爭年代,真是憶往昔崢嶸歲月稠。

首長坐在椅子上認真地看,不時還要發幾句感歎。你個新兵蛋子,敢一見不喜歡的片子就調頭跑麼?想首長找你談話,你盡管走。你這一走是要付出代價的。所以,新兵連的戰士們隻要進了戰士禮堂,就得把片子看完,隻有熬過這兩個多小時,才能理直氣壯地走出禮堂。

麵對這樣的生活,剛穿上軍裝的小夥子們似乎有些不滿足,部隊的生活和他們入伍前想像當中的不一樣呢。有的甚至把心中的不滿寫信告訴家裏人。這讓新兵連的領導很不滿意。在這一點上,李金鵬做得很好。李金鵬在給家裏的信上隻字未提新兵連生活的單調與枯燥,告訴媽媽自己在部隊一切都很好,按時按點睡覺起床,認真參加新兵訓練。特別說了一點,新兵連夥食很好,不僅能吃飽,而且每頓都有幾菜一湯,這是家裏不能比的。最後,他還讓媽媽放心,自己在部隊會好好幹的。

接到兒子從部隊上給她寄回來的信,春香高興得拾到什麼寶貝似的,請鄰居家上學的細的把信給她從頭到尾念一遍。這可是兒子從部隊上給寄回來的信呢,做母親的從心底裏有一種驕傲與自豪。

“這下子好了,這下子就放心了。”春香手裏捏著兒子的信,嘴裏自言自語著。說來,兒子沒能進廣陵大學讀書,沒能成為一名大學生,她這個做媽媽的,心裏有一肚子的苦水,沒處倒啊。她覺得對不起自己兒子,可她一個婦道人家能有什麼辦法唦?為求譚支書,她心甘情願地把自己送到人家床上去,結果還是沒得用。這些,她一個做媽媽的,怎兒好開口跟自己小夥說唦?雖說金鵬夥跑到興化城,跟在劉德根後頭打工,細小夥想賺錢,她也不好說什麼。但說到底,春香不放心呢,金鵬夥去打工隻是一興之頭,並不是願心服氣想做這件事。這一點,春香比哪個都曉得。聽說兒子跟在劉德根後頭幹得不錯,她這個做媽媽的,才稍許放寬心,但還不能完全放心。

現在好了,兒子到了部隊上,這和跟在劉德根後頭可大不一樣了。春香相信,金鵬夥在部隊好好幹,肯定會有出息的。隻要他在部隊幹出點名堂來,自然就會把先前不曾能上大學的痛從心頭抹去。部隊會給他帶來新的希望的。

5

“兩點一線”的生活終於可以暫告一段落了。

新兵連開始組織拉練訓練,離開軍營要好一陣子呢。李金鵬們一個一個都蠻期待拉練的,顯得異常興奮。興奮歸興奮,千萬不能興奮得過了頭。興奮得過了,收不住,就容易出事。

這不,李金鵬在拉練過程中就興奮過了。一次翻越一座並不陡峭的山崖時,李金鵬摔到山下去了。這一摔,把自己的一條腿摔斷了,隻好半途返回。而返回的不止他一人,你說他一個斷了腿的怎麼返回唦?自然有人護送回新兵連。這樣一來,李金鵬影響的就不止他個人。更為重要的,上級首長知道新兵連拉練出了事故,批評是免不了的。弄不好,李金鵬所在的新兵連連長還要受處分的。在今後一段時間裏,部隊所有的榮譽跟這位連長都沒得任何關係,再也不可能受表揚,受嘉獎,更不用說立功。

俗話說,跌打損傷一百天。李金鵬這下在醫院裏可要呆一陣子了。誰也不曾想到,李金鵬這腿摔斷還斷出好處來了。不是說,塞翁失馬焉知非福?李金鵬因為斷腿,住進部隊醫院,給他帶來了意想不到的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