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醫院。
胡兵手裏提著茶壺衣服,大包小包,我則空手在後麵慢悠悠走著,誰叫我是傷員,還不能提重物呢。
這次負傷讓這個沒什麼心機的東北大漢意識到,小林子雖然長相“女氣”了點,關鍵時刻也是一個能頂天立地的漢子。這是他的原話。我聽後,隻在心裏翻了一個白眼。廢話!爺臍下三寸命根子還在,當然是漢子,而不是那個為練神功,揮刀自宮的林師弟。
這人就是一根筋通到底的直腸子。我剛剛脫離危險期,從加護病房搬到普通病房,聽他說的第一句話,就是“身板真弱,要是我,挨三槍也沒事!”那語氣居然是十分遺憾的,仿佛沒挨槍有多麼可惜。
這個東北大漢信奉凡是辦公期間受的傷,都是英雄的勳章。那是他還沒有家人,戀人。當他喜歡上一個人,估計就不會再這麼說了。喜歡上一個人,想多看看那個人,所以舍不得死。那人要是也喜歡你,你就會更珍惜自己的命,因為不舍得對方難過。
我以前在外麵受了傷,不清理的幹幹淨淨就不敢去見老爺子。因為被老爺子看到我會挨一頓更慘的。
老爺子年紀不小了,每次還要親手拿鞭抽我,邊抽邊罵:“我抽死你,免得你出去丟人現眼!”我那時隻覺得他下手狠,一點不疼我,完全不當我是他親兒子。他越打,我越和他對著幹,然後他再打……惡性循環。
直到老爺子病倒了,我不得不回來接管青幫,明搶暗戰,刀光血影。我這才明白:老爺子下手雖狠,到底有分寸,給我的疼痛磨人但不致命。不想外麵拚殺,一刀一槍,倒是痛快,卻沒人手下留情。
我和胡兵關係親近不少,出院回家,他主動請纓前來送我,我當然是欣然接受。
宣城。沿海最大最繁榮的城市之一。在這個高樓聳立日新月異的世界,三年的時間,足夠時事變遷,鬥轉星移。舊地都難找回,更何況我從來沒有住過的“家”。他要不前麵帶路,我連“家”在哪個方向都摸不著。
我住院期間,胡兵已經出入幾次給我帶換洗衣物,因此是輕車熟路。林樹是租的房子,在市郊,離醫院不遠,我們走著沒多久就看到一連幢半舊的公寓樓,胡兵七拐八拐地走進其中一幢,我緊跟上。
林樹租的房子隻有60平,有些擠,但一個單身男人住也足夠了。胡兵把東西放下,給我說頭要我好好休息,還有半個月的病假,說完就走了。
周圍一下子安靜下來。動的時候不覺得,一靜下來就感到胸口陣陣的疼,由內而外的疼痛,綿綿延延,讓我四肢乏力,然後……不受控製地想到葉翔。
最初醒來的時候,雖然被告知三年過去,但對我來說隻是眼睛一睜一閉,沒有感覺。隻有臥床養傷的一個月,聽不到那人的聲音,看不到那人的臉,接觸不到那人一點訊息……我好像置身於一個沒有葉翔的世界,愈加看清我們之間差距天塹深淵,控製不住思念如狂。
我曾經愛這人愛到骨子裏,要我忘記他,好比抽我血,刮我骨。我這麼怕疼的一個人,到底學不來關二爺刮骨療傷的豪氣,隻能放任葉翔繼續留在我心裏,就像心髒旁邊的這個傷口,不致命,卻帶給我綿延不絕的痛楚。
葉翔,葉翔……
亞當和夏娃受不住蛇的誘惑,吃了善惡樹上的禁果,知道了羞恥。上帝大怒,把他們逐出了伊甸園,從此女子生產時要受苦楚,男人要辛苦勞作才有食物。而他們的後人有了思想,有了欲望,要為利益相殺,要受情|欲之苦。
葉翔,葉翔……
他就是我年少時錯誤打開的一罐糖果,色彩誘人,入口甜蜜,讓我迷戀,日夜都含著才好,但甜蜜隻是假象。隨著時間推移,融化在我舌尖味蕾的隻剩苦澀,我卻仍不舍得吐出來。最後難免打落牙齒和血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