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若錦囊收豔骨,一抔淨土掩風流。
質本潔來還潔去,強於汙淖陷渠溝。
爾今死去儂收葬,未卜儂身何日喪?
儂今葬花人笑癡,他年葬儂知是誰?
天盡頭,何處有香丘?
天盡頭,何處有香丘?
試看春殘花漸落,便是紅顏老死時。
一朝春盡紅顏老,花落人亡兩不知,花落人亡兩不知——”
唱著唱著,忽然覺得臉頰有些黏濕,伸手一摸,原來竟早已淚流滿麵。也許不等春殘花落、紅顏老死,我就已經先瘋了。不知道李煜過得怎樣,不知道他好不好,沒有任何關於他的消息,隔著這矮矮的宮牆,我們竟天各一方!這種焦急無助、遙遙無期的等待,什麼時候才是盡頭?
眼前黃光一閃,我一驚,抬頭,看見一身龍袍的趙光義靜靜地站在林蔭道旁。
我忙拭淚,站起,福身請安:“陛下,您什麼時候來了?”
“朕來了有一會兒了,”趙光義踱步進來,坐在亭子中的石凳上,“聽見你一個人在唱歌,朕不忍心打攪你……怎麼哭了?”他走近,看見我臉上的淚痕和紅腫的眼眶,語氣略有起伏。
“沒什麼,隻是有些傷春感秋,慨歎人世無常罷了。”我分辯解釋。
“是呀——朕,也有好久沒有聽過你唱歌了。”他的思緒似乎飄向遠處,“還記得第一次聽你唱歌,也是在這裏。那時候,你還彈著琵琶……”
我低頭不語。琵琶——大周後的焦桐琵琶,已經隨“花蕊夫人”葬了。當慶奴告訴我這個消息,我心裏竟沒有起絲毫波瀾。人,都各自有各自的命,物又何嚐不是?這樣也好,葬了,就讓一抔淨土掩去絕代風華、掩去悲歡離合。物,竟是比人要好,清清白白地被人收葬,免於被蹂躪於汙濁淖世中了。
“流珠——”
“啊?!”忽然聽見趙光義叫我,我才發現自己思緒竟飛得如此遠,連他說的話都沒有聽見。
“在想什麼?”趙光義目光灼灼地看我。
“在想——”我看著趙光義,心下一歎,“在想那日在這座亭裏與陛下偶遇,那時陛下還是晉王……”
他微微一笑:“就像今天一樣,那一日,朕也是被你的歌聲吸引來的。隻是朕沒想到,朕踏破鐵鞋未曾尋到的人兒,竟就在宮中,近在咫尺。”
我心裏一顫。記得那時他說過,他曾去南唐尋我。隻是為了一個隻見過兩麵的女扮男裝的使臣嗎?我張了張嘴,最終還是沒有問出口。這些都已經是前塵往事了,再提還有什麼意思呢?
趙光義撚住我的手:“流珠,連朕都不知道為什麼!從沒有一個女子,能讓朕如此放不下。而那時的你,甚至隻不過是個女扮男裝的使節,朕卻……流珠,千萬不要,永遠不要背叛朕!”他喃喃地說,目光穿過我,落向某個不可知的遠方。
我心裏一酸,反握住他的手。半年的時間,經曆了這麼多變故,趙光義,他也變了。文德殿裏的刻薄尖銳、驛館裏的步步緊逼、小亭裏的不顧一切,弑兄時的無情、奪位時的冷靜、為我安排時的縝密。現在,當上皇帝、大權在握的他,為什麼忽然變得這樣患得患失起來?可是——對他忠誠,就意外著對另一個人背叛,我怎能……
半晌,我回過神來,見趙光義仍呆呆地坐著,不知在想什麼,便問:“陛下您那麼忙,怎麼會來這兒呢?”
趙光義一笑:“朕到福寧殿,慶奴告訴朕你來禦花園了,朕就知道,你一定在這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