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睡非睡中,阿續思緒紛紛,無數回憶紛至遝來。
鄭家出事的那一天,是一個極其尋常的冬夜。
阿續隻記得那一天下了很久的雪,到晚上的時候,院內的積雪已經可以沒過腳脖。姐姐擁著小手爐等在屋簷下,她穿著猩猩紅的小鬥篷蹦蹦跳跳的在台階上玩耍。
廊下一盞小小的燈籠微微亮著,姐妹倆在等人。
遠在京郊外雲麓書莊讀書的大哥今夜就要回來了,她們已經有大半年沒有見過他了。
阿續的大哥生性聰穎,自小讀書刻苦,勤學好問,一心入仕,致力於實現自己的抱負。從他三歲啟蒙開始,就四處求學。後來便在京郊外雲麓書莊讀書,一心準備來年二月的春闈。
所以直到這一年臘月十八,他才拜別先生,回家團圓。
“姐姐,你說大哥會記得給我帶菱花糖嗎?”小小的阿續站在台階上,小手緊緊地拉著姐姐,伸腳去挑台階下的積雪,看著雪花在她腳下紛紛揚揚地飛起落下,她高高興興地笑了。
“好好站著!一會摔了跤又要哭!”姐姐手上吃痛,被她拽的站不穩,忍不住笑罵她:“你再這樣頑皮,就不要想吃糖了!”
小阿續努起嘴來,乖乖站好:“才不!那家菱花糖鋪子會不會已經關門了呀?臭大哥,他一定要給我買到的,半年前他就答應我了,回來時給我買糖!”
姐姐抬手幫她帶好鬥篷上的小帽子:“會的,大哥什麼時候說話不算數了?不過,如果沒有菱花糖,你也不許耍小孩子脾氣,大哥今天趕回來,已經很累啦,知道嗎?”
小阿續哼了一聲,又碎碎念起來。她滿不在乎地搖搖頭,餘光卻見王伯伯拎著燈籠出現在大門口,不到片刻,大哥笑吟吟地踏進門來,看到她們姐妹後,便笑著喚她們的名字。
小阿續歡喜起來,飛跑著撲進他懷裏,扭來扭去,興奮地問道:“大哥,你終於回來啦!好哥哥!我好想你呀!哎?我的糖呢!”
大哥爽朗地笑了起來,變戲法一樣從身後拿出一個小盒子,他故意舉高,搖著糖盒子發出叮叮當當的響動,笑問:“你這個小猴子,也不曉得是想我,還是惦記著糖!”
“想大哥,想大哥!給我嘛!”小阿續撒嬌求饒,連哄帶騙得到自己心心念念的東西,才討好著接過他的書箱子:“大哥累,我幫大哥拿!”
瞧著小小的女孩子費力的抱著書箱子走,姐姐忍不住盈盈一笑:“大哥,一路上累著了吧?快進屋,爹爹和娘都在等著呢!”
隻是兄妹三個還沒來得及走上台階,院內便響起了粗魯又狂暴地敲門聲,王伯伯還來不及開門,大門已經被猛地撞開。身著鐵甲的三四十個士兵迅猛又快速地衝了進來,為首的一個高聲大喊:“奉旨捉拿大皇子餘黨鄭鶴峰一家!”
鐵甲撞擊,腳步聲淩亂,這些莫名其妙的聲音突然就打破了小院子的平靜。
小阿續吃驚回頭,詫異地望向來人,沒留神腳下一滑摔倒在地。她疼的淚眼朦朧時,隻記得手裏那一盒子菱花糖,滾出去磕在台階上,稀裏嘩啦灑落了一地。
那一跤摔的可真疼啊!
疼的她痛徹心扉,渾身都像被針紮過一遍一樣,疼的她再也不想看見菱花糖。
“疼……”
“大哥……姝韻疼……”
“醒了醒了!”可耳邊突然傳來一個女孩的聲音,聲音細細軟軟還帶著哭腔。阿續費力地睜開眼睛,看見的卻是綠蘿滿是淚痕的臉頰,她哭著和周圍的人說:“醒了!姑娘終於醒了!”
她這是在哪裏啊?
又有男子憐憫的聲音傳來,他感歎道:“醒了就好。”
朦朧間,阿續眼前出現了一個胡子花白的老郎中,他慢慢的抽走紮在她身上的針,才鬆了一口氣道:“無礙了,好好調養一番,靜養一陣,便可痊愈。”
轉眼時光飛逝,年關已過,又是一年春天。
阿續一躍成了倚翠園的頭牌。
客人們讚她情比金堅,讚她有情有義,讚她溫婉可親。她彈琵琶唱曲兒時嗓音不清脆婉轉,客人們誇她聲音柔和甜糯別有風情,就算是她經常唱跑調,也有人誇她唱曲兒慵懶有韻味兒。她大病初愈蒼白的臉色、微蹙的眉頭、體弱的羞怯,都讓男人津津樂道。
一時金陵湧出了許多描摹女子體態纖細、身弱羞怯、性情溫順的詩詞話本、傳奇,原型都要追溯到阿續這裏。
阿續成為了人們口口相傳的傳奇人物。就連鳳媽媽都迷惑了,金陵的風氣怎麼變成這個樣子了?她一麵暗自詫異,一麵開始克扣姑娘們的夥食,努力餓出第二個第三個阿續來。
“哎?你們聽說了嗎?隔壁醉芳居的有一個女人,昨日也從二樓跳下去了!”紅梅扭著腰往門板上一靠,嘰嘰喳喳說起最近的新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