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寂寂,偶爾有不知疲倦的蟲鳥嘶鳴幾聲。月光如水落下,照的樹影婆娑如夢,斑駁一地。
林修蹲在廊下看著小爐子熬藥,思緒卻漸漸回到了從前在雲麓書莊讀書時無憂無慮的歲月。
那時的日子過的平凡而快樂,他們兄弟二人常為一個學術問題爭得麵紅耳赤。
“林兄,你這賴皮做法倒與我家小妹相同,你若是能見見她,便知道什麼是胡攪蠻纏又自成一派!明明滿口歪理,還偏說的頭頭是道,簡直強詞奪理!”鄭衍一邊笑一邊罵他:“真該讓我家姝韻好好同你辯一辯,替我氣氣你才是!”
那時林修一把奪過他的書,翻開書指著裏麵隨處可見的清秀的小字問道:“可是這個在你書上寫這些感想的小妹妹?”
“正是她。”
“她這些想法,還幼稚片麵的很,對辨起來完全不是我的對手!手下敗將何以言勇?”林修笑著調侃道。
不料鄭衍卻忽然認真起來,一臉真切道:“林兄,我家小妹才十二歲,能有這些見解,已經很不錯了。”
“隻有十二歲?”林修驚訝。
“是啊!”鄭衍又笑了起來,溫潤如玉:“不是我說,你與她脾性像的很,若非是年紀差了七八歲,我倒要做主將她許配於你,將來做我妹夫才是。”
林修笑著給他一掌:“你這混廝,休要占我便宜!”
後來年關將近,二人一同回京,在大雪紛紛揚揚的巾子街上拜別時,鄭衍笑眯眯地說要去隔壁街上買菱花糖。那時林修還調侃幾句,說他身為男子還愛吃糖,太不知羞!
鄭衍笑著搖頭解釋一句:“是給小妹買的,走時就答應她了。林兄先走吧,我送送你。”說著便站在原地目送他離開。
是時長街清冷,人流稀疏,天空雪花飛揚,地上燈火闌珊。笑意清朗的鄭衍一身石青色披風站在那裏,袍角翻飛,滿身皆是少年意氣。
林修朝他揚了揚手,回贈他一個明朗的笑容:“明日我去你家拜訪!”
“好。”鄭衍衝他飛揚一笑。
那是他最後一次見到鄭衍。當林修第二日興衝衝地帶著禮品去鄭府拜訪時,看到的卻是緊閉的大門和白色的封條。
藥爐子發出咕嘟咕嘟的聲音,打破林修的回憶。他這才回過神來,默默地放下蒲扇,捏著紗布拎著藥罐子倒出一碗藥來,趕忙端了進去。
天快亮的時候,阿續才退了燒,慢慢好轉起來。
林修並沒有急著回去,他又給她開了許多調養身子的方子,才跑到院子裏水井邊通一通臉。一夜未眠,此時他也有幾分困意。
可他餘光卻瞧著有個四十歲上下的女人正靠著門板肆無忌憚的打量著他,一雙精明又勢力的眼睛絲毫不遮掩對他的鄙夷之情。
兩人剛剛對視一眼,她就啐了一口唾沫罵道:“阿續你這個小賤人!老娘還指著你將來做個貴人給我倚翠園添點光彩,如今小世子是鐵定不娶你了!這也就罷了,滿金陵的王公貴族你誰也不見,就死蔫蔫的躲在屋子裏頭!你躲!缺心眼的東西,小世子不要你了等有個屁用,你就在一棵樹上吊死算了!”
林修何曾見過這架勢!他還沒反應過來,就聽得屋內一陣響動。回頭瞧見阿續在綠蘿的攙扶下,強撐著身子走到門口。她半靠著門,頂著一口氣反駁道:“媽媽說的這是什麼話?誰說小世子不娶我?三殿下可是替我贖了身的,媽媽你……”
“我呸!三殿下出的錢又如何?不過是爺們的個玩笑話,你還真把自己當個人物了?”鳳媽媽一叉腰,假笑三聲:“全金陵都傳遍了,昨個聖上親自給小世子賜了婚,新娘子是齊閣老的孫女。滿大街的乞丐都去寧王府討賞錢,誰還記得你啊!”
“媽媽騙我……”阿續心頭一鬆,說不出是酸澀還是悵然,一時悲喜交加,又落下淚來。喜的是自己不再處於風口浪尖上,高謙玉如今萬事順遂正是人生得意,可悲的卻是自己飄搖不定,前途渺茫。
“騙你做甚?這可是人家小世子親自去禦前求來的姻緣!”鳳媽媽挑剔的看著阿續道:“回屋瞧瞧你現在這副鬼樣子!怎麼能配得上小世子?這輩子就別做夢了!”
阿續低頭默然無語,鳳媽媽裝模作樣歎了一口氣,沒好氣道:“你呀!這會子趁著還有點名氣,快把自己嫁出去別再吃喝我倚翠園的了!反正你也不是我倚翠園的人,等將來有誰肯出錢,我得趕快把你送出去才是。”
“三殿下都出了贖身錢,媽媽怎麼還要錢?”綠蘿氣極反問一句:“這又是什麼錢啊?”
“哎?你這小丫頭,你們這幾天不張嘴不吃我的飯啊?住著我的園子,用著我的東西,白住啊?我告訴你,多住一天算一天的錢,要是結不清就等著死了被抬出去吧!”鳳媽媽冷笑一聲,也不再多廢話一句,飛快又不屑的瞟了一眼林修,扭頭抬腿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