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這天早晨我是為了點小事來找你的，還沒跟你攤上幾句話，你媽就跑過來打斷我們，說外麵有客人來了。雖然你很不情願讓我晾著，但我更不情願讓你難為情，就說：“去吧！生意重要。”我看見你並沒有立即離去，而是在我的麵前低下頭來，沮喪的樣子，什麼也沒說，大約幾秒鍾之後，你才嘟著嘴離去。
後來聽你說，這個人跟本就不是來品茶的，是來找茬的。你站在我家的陽台上，說起這件煩惱的事來跟說別人家的事一般。陽光就乘機在你的身上肆虐起來，一會絢爛些，一會又明媚，仿佛是件神賜的衣裳。明明是用正宗的宜興紫砂壺衝泡的安溪高山鐵觀音，卻偏偏說是烏龍茶。會不會喝茶啊，卻說自己是老茶客，天底下的好茶名茶貢茶極品茶什麼沒喝過。你說你就給他拿來了鎮店級的鐵觀音，他明明是看見了兩眼發亮，卻口是心非地說，顏色不對，應該不是今年的春茶吧！好不好喝了不就知道了？你把大提壺頓起來，麻利地放入最好的鐵觀音，衝上趵突泉運來的山泉，你故意采用專業的茶道手法衝茶，看他還能怎麼說。
這人極其無理，竟然說姑娘的著裝不正式，眼神也渙散，這新式茶桌配老式茶具更離譜。你聽了火冒三丈，這茶桌不是別人幫你家配的，就是他這個人配的，這個號稱裝修業巨頭的當初誇口說經他裝修的店生意就格外好。你正待發作，又想他好歹也是個顧客，哪有做生意的對客人粗的。於是你強忍怒火，反而溫柔地說：“謝謝，請——用——茶！我們會慎重地考慮您提的意見。”做生意真不容易啊！這位顧客不是別人，是新滬城工商局做會計的主任的女婿譚。
“這是今年最好的春茶嗎？”譚說。
他這樣說的時候你懂得你的母親站在茶坊的門後，用兩隻陌生又熟悉的眼睛望著你，仿佛能給你許多的智慧與力量。
“天無絕人之路”，此時一名過路的客人像一襲清泉從屋外撒潑進來，那真讓人高興的。你就裝作糊塗去鄰桌招呼這位新客，你很樂意為這等人服務，舉止得體，言語動聽，和藹斯文。你高興地看見他也是高興的對待你的，他很禮貌的說，要一杯紅茶，兩塊烤麵包，於是，你，愉快地答應。轉過身的一刹那，你惡作劇般地往一旁覷了眼，看見那位主任女婿好不心急，尷尬地直喊“人、人、茶、人茶呢！？”
你的母親翠笑容滿臉地走了出來，說丫頭片子是不是照顧不周老兄了，她是沒見過鍋不知道鍋是鐵打的！您大人大量別見怪啊，我們家教不嚴。
你的大度的母親翠就在他的旁邊坐下來，招呼他喝茶聊天。
二
你是記得你們家的那次遷徙的，你跟我說過很多次的那次遷徙。你的父親還在人間，你們家的茶館全鎮第一，每天喝茶的人絡繹不絕，生意好得要命。你們家的茶好，原料采購嚴格把關，從不拚配作假；你們家的服務好，人氣好，從來都是客戶說了算的，當然這並不等於沒脾氣，當客戶無理取鬧不知好歹時，你們是嚴陣以待從不含糊的；你們家的手藝好，你母親妙手炒得一鍋上等的鐵觀音，你們把它從壺裏倒出來，可以香動整個茶廳又飄到門外上街去；你們家的氣氛好，你父親能唱得一口好南音，雖然在你看來是無趣與無奇，可很多茶客愛聽。你父親能品評上等的鐵觀音，茶的季節，時令，山頭，位置一品就靈，更不用說茶的級別與老嫩。
直到一個叔叔出現，他從遠方的大城市新滬城走來，平靜的生活激起了漣漪。
盡管你的父親反對你跟這個叔叔親近，可你卻不知道為什麼高興得像多了一位親人，還隻有十歲出頭的你成天跟著叔叔樂嗬樂嗬，過了一段無憂無慮的光陰。約十天後的一個傍晚，你和這個叔叔是去外村看戲，天光亮堂得就像親人的眼神，撫摸著和藹可親的土地，一條通向遠方的大路蜿蜒在你的快樂裏，你在這大路這塊畫布上歡騰。你的叔叔卻突然站住，有什麼話要對你說的樣子，又欲言又止，你看著他，想他企圖幹什麼，直到他什麼也沒說，你撲哧笑出了聲。什麼事讓你的叔變得如此忸怩，如此拘束了呢，除非那是天那麼大的事情。還真不走運，你的叔叔對你說的是：“你的眼睛多麼像我的眼睛。”雖然你對這句話似懂非懂，它卻攪糊了你們二人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