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們麵前,那條沉船的殘骸無限地擴展,泰坦尼克號的遺骨所包含的意義,早就遠遠超出了她的容積。

就像老卡爾說的那樣,記住她的偉大吧,把別的忘記。

讓我們最後一次回到大西洋底,深水潛艇的燈光最後一次照亮泰坦尼克號的殘骸。

“科研號,和平2號正在返回水麵。”

水下的燈光像要熄滅一樣越來越暗淡,無邊無際的黑暗再次覆蓋了北大西洋冰冷的海底。海麵上也降下了寶石藍的夜色,科研號上的燈火,像浮在海麵上的星光。

“我為你感到難過,愛德華。”洛威特站在甲板上,靠著船上的欄杆,拿著一根雪茄放在鼻子底下聞了聞,遞給愛德華說,“來一支嗎?”

愛德華凝視著他,看不出是欣喜還是悲傷。他搖了搖頭沒有吭聲。

洛威特很不講究地咬開雪茄頭,將嘴裏的煙草吐了出去:“我希望你不介意我抽煙。”

“爺爺是個老煙鬼,我當然不會介意。”愛德華看著麵色凝重、故作文雅的洛威特,忍不住笑出了聲。

洛威特也笑了,他伸了個懶腰,如釋重負地說:“三年了,我再也不用心心念念想著解開泰坦尼克號的謎了。”他又長歎一口氣,深深地吐出一口煙來,“我從來沒了解過她,也不會再試圖掀動她的真情。”洛威特淡得幾乎看不出的眉毛徹底展開了。

愛德華還在笑,笑著笑著卻哭了起來。洛威特手忙腳亂不知所措,隻聽他抽著鼻子說:“該死的……我才不是為自己哭呢,我是為爺爺……其實,其實傑克早在50年代就去世了……我知道你們一直都有這個疑惑,50年代去世的畫家,怎麼可能1971年跟爺爺結婚呢……謝謝你們都沒有說出來……爸爸一直告誡我保守這個秘密,今天我終於全明白了……”

傑克去世後,卡爾受到了嚴重的刺激和打擊,幾度精神崩潰。為了緩解失去愛人的痛苦,他給自己編造了一個世界。這個世界裏傑克仍然活著,每天早上起來,照例給他一個早安吻,然後赤著腳劈裏啪啦地跑來跑去……

1979年,弗洛伊德醫生把他從精神錯亂的世界裏弄了出來。盡管接受了現實,他仍然不能忍受愛人過早的離開。於是卡爾說服自己相信,50年代到70年代,他們在霍克利莊園中片刻不離地廝守,1971年他們偷偷結了婚,直到1978年傑克去世……

夜晚像一隻固執前進的大手,將夜色塗抹得越來越深。科研號靜悄悄的停泊在海麵上,海麵上風平浪靜,一如84年前泰坦尼克號沉沒後的午夜。

科研號也睡著了,有一個人卻是醒著的。

凱爾頓·卡爾·霍克利穿著睡袍和毛絨拖鞋,旁若無人地走向了甲板。他的睡袍被海風鼓動著,黝黑滄桑的臉上顯出一種與年齡不相稱的光彩,就像一個剛剛戀愛的男孩,背著父母偷偷溜出來,幽會自己的情人。

沒有孫子的攙扶,老人走的很慢很吃力。到了船舷邊,老卡爾費力地把拖鞋踢掉,赤腳踏上船欄杆,將身體探出船外——

腳下是翻卷的海水,正下方的海底,就是泰坦尼克號長眠之地。 也是埋葬了傑克骨灰的地方。

海浪翻湧的像墨藍的電光波紋綢。老人動了動鼻子,使勁吸了一口氣,心滿意足地笑了。

傑克死後,卡爾的家人再也沒有談論過他。傑克讓他們無從談起,也不敢談論。

每當有人吐出“傑克”這個平凡無奇的名字時,即使他的話再無聊,卡爾也能認真聽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