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段(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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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一種精神疾患,自以為受人迫害。

我喜歡他那張顴骨突出的方臉盤,它總是蒼白,悲傷,像一麵鏡子反映出他那顆飽受驚嚇又苦苦掙紮的心靈。他的臉相是奇特的,病態的,然而那清秀的麵容雖則刻下深沉而真誠的痛苦,卻顯出理智和知識分子所侍有的文化素養,他的眼睛閃出溫暖的健康的光芒。我也喜歡他本人,彬彬有禮,樂於助人,對所有的人都異常客氣,除了尼基塔。誰要是掉了扣子或者茶匙,他總是趕緊從床上跳下來,拾起那件東西。每天早晨他都要跟同伴們道早安,躺下睡覺時祝他們晚安。

除了一貫緊張的心情和病態的臉相外,他的瘋病還有如下表現:有時在傍晚,他裹緊那件破舊的病人服,渾身發抖,牙齒打顫,開始在牆角之間、病床之間急速地走來走去。好像是,他正害著厲害的寒熱病。有時他突然站住,看看他的同伴們,想必他有十分重要的話要說,可是他又顯然考慮到他們不會聽他講話,或者即使聽也聽不懂,於是他便不耐煩地搖著頭,繼續走來走去。可是不久想說話的欲望壓倒一切顧慮,占了上風,他就放任自己,熱烈地、激昂他講起來。他的話沒有條理,時快時慢,像是夢吃,有時急促得讓人聽不明白,然而在他的言談中,在他的聲調中,有一種異常美好的東西。聽他說話,您會覺得他既是瘋子又是正常人。他的瘋話是難以寫到紙上的。他談到人的卑鄙,談到踐踏真理的暴力,談到人間未來的美好生活,談到這些鐵窗總是使他想到強權者的愚蠢和殘酷。結果他的話就成了一支雜亂無章的集成曲,盡管是老調重彈,然而卻遠沒有唱完。

作者:契訶夫│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大約十二年或十五年前,文官格羅莫夫住在城裏一條最主要的大街上。他擁有私宅,頗有名望,家道殷實。他有兩個兒子:謝爾蓋和伊凡。謝爾蓋在大學四年級的時候得了急性肺結核,死了。他的死像是開了個頭,此後一連串的不幸突然落到這家人頭上。剛埋葬了謝爾蓋,一周後,年老的父親因為偽造單據盜用公款受到起訴,不久因傷寒病死在監獄的醫院裏。房子和全部動產均被拍賣,弄得伊凡·德米特裏和他的母親一貧如洗無以為生了。

從前,在父親活著的時候,伊凡·德米特裏住在莫斯科,在那裏上大學,每月收到六七十個盧布,不知道什麼叫窮,後來他不得不急劇地改變自己的生活。他隻好從早到晚去教報酬很低的家館,做抄寫工作,卻仍舊挨餓,因為他把全部收入都寄給母親維持生計了。伊凡·德米特裏忍受不了這種生活。他垂頭喪氣,變得虛弱不堪,不久就放棄學業,回到家鄉。在這裏,在這座小城裏,他多方托人,謀到了縣立學校的一份教職。但他跟同事相處不好,學生也不喜歡他,不久他就辭職不幹了。母親又去世了。他有半年之久失業在家,隻靠麵包和水生活,後來就當上了法院的民事執行員。他一直擔任這個職務,直到因病被解職為止。

他向來沒有給人留下健康的印象,即使在青春年少的大學期間也是這樣。他總是臉色蒼白,身體消瘦,經常感冒,吃得少,睡不好。隻要一杯紅葡萄酒就能弄得他頭昏腦漲,歇斯底裏發作。他總想跟人們交往,但由於他生性急躁、多疑,他沒有朋友,沒有一個至交。他對城裏人的評論向來帶著輕蔑,老說,他們的粗魯無知和渾渾噩噩的禽獸般的生活是他深惡痛絕的。他用男高音說話,響亮而熱烈。說話時要麼怒氣衝衝、憤憤不平,要麼興高采烈,露出驚奇的神色,不過任何時候他的表情都是真誠的。不論跟他談什麼,他總是歸結到一點:這個城市的生活沉悶、無聊,這個社會沒有高尚的需求,過著毫無生氣、毫無意義的生活,充斥著形形色色的暴力、愚昧、腐化和偽善。卑鄙的人錦衣玉食,正直的人忍饑挨餓;社會需要學校,主持正義的報紙,劇院,大眾讀物,知識界的團結;必須讓這個社會認清自己的麵目,感到震驚才好。他對人的議論總加上濃重的色調,而且隻有黑白二色,不承認有其他的色彩。他把人類分成卑鄙小人和正直人兩種,中間的人是沒有的。關於女人和愛情他總是津津樂道,充滿熱情,但他一次也沒有戀愛過。

盡管他言論尖刻、神經過敏,城裏人卻喜歡他,背地裏都親切地叫他萬尼亞①。他那種待人和藹、樂於助人的天性,為人的正派,道德的純潔,就連他那件破舊的常禮服,病態的外貌,家庭的不幸,總能喚起他們心中美好的、溫暖的、憂傷的感情。此外他受過良好的教育,博覽群書,用城裏人的話說,他無所不知,在這個城市裏是個類似活字典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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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伊凡的昵稱。

他讀過很多書。他常常坐在俱樂部裏,神經質地撚著小胡子,翻閱雜誌和書籍。看他的臉色可以知道,他不是在閱讀,而是在吞咽,根本來不及咀嚼。應當認為,閱讀是他的一種病態的習慣,因為不管他抓到什麼,哪怕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