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把他攔住,送回住處,打發女房東去請醫生。醫生安德烈·葉菲梅奇(這人以後還要提起)開了在頭上冷敷的藥液和桂櫻葉滴劑①的藥方,愁眉苦臉地直搖頭。臨走前他對女房東說,以後他不會再來了,因為他不該妨礙人們發瘋。由於伊凡·德米特裏在家裏無法生活和治療,隻好把他送進醫院,被安置在性病病室裏。他每天夜裏不睡覺,發脾氣,攪得病人不得安寧,不久安德烈·葉菲梅奇便下令把他轉到第六病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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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一種鎮靜劑。
一年後,城裏人已經完全忘了伊凡·德米特裏,他的書讓女房東胡亂堆在屋簷下的雪橇裏,被頑皮的孩子們一本本拿光了。
四
伊凡·德米特裏左邊的鄰居,我已經說過,是猶太人莫謝伊卡,右邊的鄰居是個一身肥肉、長得滾圓的農民,一張癡呆呆的臉上毫無表情。這是一個不愛動的、貪吃的、不幹不淨的畜生,早已喪失了思想和感覺的能力。從他身上不斷冒出一股令人窒息的惡臭。
尼基塔給他收拾床鋪的時候,總是狠狠打他,使勁掄起胳膊,一點也不顧惜拳頭。這時候,可怕的不是他挨了打--這種事是可以習慣的--可怕的是這個遲鈍的畜生挨了打卻毫無反應:不出聲音,沒有動作,連眼睛都毫無表情,隻是身子稍稍晃一晃,像個沉重的大木桶。
第六病室的第五個,也就是最後一個病人是個小市民,原先是郵局的揀信員。他是個瘦小的金發男子,一張和善的麵孔上帶點狡猾的神色。看他那雙聰明、安詳的眼睛以及明亮而快活的目光可以推斷,他城府根深,心裏藏著極重要、極愉快的秘密。他在枕頭底下,床墊底下藏著什麼東西,總不肯拿出來給別人看,倒不是怕人搶了去,偷了去,而是有點不好意思。有時他走到窗前,背對著病友,在胸`前佩戴什麼東西,還低下頭看了又看。如果這時有人走到他跟前,他就滿臉窘色,立即把胸`前的東西扯下來。不過他那點秘密是不難猜出的。
“您得向我祝賀,”他常常對伊凡·德米特裏說,“上司為我呈請授予二級斯丹尼斯拉夫星章。二級星章向來隻頒發給外國人,可是不知什麼緣故他們願意為我破例哩,”他笑嘻嘻地說,還大惑不解地聳聳肩膀,“嘿,老實說,簡直沒有料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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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這話我一點也不懂,”伊凡·德米特裏陰沉地聲明。
“不過您可知道我遲早會弄到什麼嗎?”以前的郵局分揀員狡黠地眯細眼睛接著說,“我一定能得到一枚瑞典的‘北極星’。這種勳章是值得費心張羅的。白十字架和黑帶子。漂亮極了。”
大概任何別的地方的生活都不會像這座偏屋裏那樣單調。每天早晨,除了癱瘓病人和胖農民以外,所有的人都在外室裏的一隻雙耳木桶裏洗臉,用病人服的下擺擦幹。這之後他們用錫杯子喝茶,茶是由尼基塔從主樓裏取來的。每人隻能喝一杯。中午他們喝酸白菜湯和粥,晚上吃中午剩下的粥。三餐之間,他們躺下,睡覺,望著窗子,在房間裏走來走去。天天如此。連以前的郵局揀信員說的也還是那幾種勳章。
第六病室很少見到新人。醫生早就不接收新的瘋癲病人,而想訪問瘋人院的人在這個世界上是不多的。理發師謝苗·拉紮裏奇隔兩個月來這裏一次。他怎麼給瘋子們理發,尼基塔怎麼幫他的忙,每當這個醉醺醺、笑嗬嗬的理發師出現時,病人們怎樣亂作一團--這些我們就不談了。
除了理發師,誰也不到這裏來看一看。病人們注定一天到晚隻能見到尼基塔一個人。
可是不久前在醫院的主樓裏流傳著一個相當奇怪的消息。
傳說好像醫生經常去第六病室了。
五
奇怪的流言!
醫生安德烈·葉菲梅奇·拉金,從某一點上說是個與眾不同的人。據說他年輕時篤信上帝,準備日後擔任神職。一八六三年他中學畢業,本想進神學院學習,可是他的父親,一名醫學博士和外科醫師,刻薄地挖苦了他一頓,斷然宣布,如果他真去當神父,他就不認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