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段(1 / 2)

大夫。不過您是修士:既不玩牌,也不愛女人。跟我們在一起您一定覺得無聊吧。”

大家談起,在這個城市裏,上流人士的生活是多麼沉悶。沒有劇院,沒有音樂,近來在俱樂部的舞會上,二十來位女士才有兩名男舞伴。年輕人不跳舞,老是擠在小吃部旁邊,不然就打牌。安德烈·葉菲梅奇誰也不看,慢慢地平靜地開始講到,城裏人把他們的精力、心靈和智慧都耗費在打牌和播弄是非上,不會也不想把時間用在有趣的交談和讀書上,不願意享受智慧帶來的樂趣,這真是可惜,太可惜了。隻有智慧才是有意思的、值得注意的,其餘的一切都是低微的不值一提的。霍博托夫一直用心聽著自己同事的話,突然問道:

“安德烈·葉菲梅奇,今天是幾號?”

聽到回答以後,他和淺發醫生用一種自己也覺得不高明的主考官的口氣開始向安德烈·葉菲梅奇發問:今天是星期幾,一年有多少天,第六病室裏是否住著一個了不起的先知。

在回答最後一個問題時,安德烈·葉菲梅奇紅著臉說:

“是的,這是一個病人,不過他是個有趣的年輕人。”

此後再沒有人向他提任何問題。

當他在前廳裏穿大衣的時候,軍事長官一手按住他的肩頭,歎口氣說:

“我們這些老頭子都該退休啦!”

離開了市政府,安德烈·葉菲梅奇這才明白,這是個奉命來考查他的智能的委員會。他想起對他提的那些問題,不禁臉紅起來,不知為什麼現在他有生以來第一次為醫學感到惋惜和悲哀。

“我的天哪,”他想,又記起兩名醫生剛才怎麼考查他,“要知道他們不久前還在聽精神病學的課程,參加考試,怎麼現在變得這麼無知呢?他們連精神病學的概念都沒有。”

他有生以來第一次感到自己受了侮辱,感到氣憤。

當天晚上,郵政局長來看他。米哈伊爾·阿韋良內奇沒打招呼,走到他跟前,抓住他的兩隻手,激動地說:

“親愛的,我的朋友,請向我表明您相信我的一片好意,並把我當作您的朋友……親愛的!”他不容安德烈·葉菲梅奇分說,激動地繼續道,“我因為您有教養、靈魂高尚而愛您。請聽我說,我親愛的朋友。醫學守則要求醫生向您隱瞞真相,而我作為軍人隻說實話:您病了!原諒我,親愛的朋友,但這是真的,您周圍的人早已覺察到了。剛才葉夫根尼·費多雷奇大夫對我說,為了有利於您的健康,您必須休息,散散心。完全正確!太好了!過幾天我去請假,我也想外出換換空氣。請表明您是我的朋友,我們一道走!仍舊照往日那樣一道走。”

“我覺得我完全健康,”安德烈·葉菲梅奇想了想說,“我不能去。請允許我用別的方式來表明我們的友誼。”

出門遠行,不知去哪兒,有何必要,沒有書,沒有達留什卡,沒有啤酒,完全改變了二十年來養成的生活方式--這種主意他起先覺得毫無道理十分荒唐。可是他想起了在市政府的談話,想起了離開市政府回家路上那份沉重的心情,他又覺得暫時離開這個城市,離開這些把他當成瘋子的蠢人,也未嚐不可。

“那麼您本人打算去哪兒呢?”

“去莫斯科,去彼得堡,去華沙……我在華沙度過了我一生中最幸福的五年。多麼美麗的城市啊!我們一道去,親愛的朋友!”

十三

過了一個星期,醫院建議安德烈·葉菲梅奇休息,也就是要他提出辭職,對此他表現得相當冷淡。又過了一個星期,他和米哈伊爾·阿韋良內奇已經坐上郵車,動身去最近的火車站。天氣涼爽J青朗,藍湛湛的天空,一望無際的原野,去那裏有二百俄裏路程,得走兩天,沿途歇兩夜。每到一個驛站,總有人端來茶水,杯子很髒,或者套馬的時間長了,米哈伊爾·阿韋良內奇便氣得漲紅了臉,渾身哆嗦,大聲喝斥:“閉嘴!別說廢話!”坐進遠程馬車之後,他就一刻不停他講起昔日去高加索和波蘭王國旅行的事。多少驚險的經曆,多麼熱情的接待!他說話的聲音很大,同時做出一副驚訝的神色,讓人以為他是在吹牛。另外,他講話時總是衝著安德烈·葉菲梅奇的臉嗬氣,在他耳畔哈哈大笑,弄得醫師很不自在,也妨礙他思考和集中精力。

到了火車站,他們為了節省開支,買了三等車廂的票,坐進一節不準抽煙的車廂裏。半數乘客是上流人士。米哈伊爾·阿韋良內奇很快就跟他們搞熟,從一張座椅挪到另一張座椅,大聲說,真不該在這種糟糕的鐵路上旅行。簡直上當受騙!騎馬走就完全不同啦,一天趕上一百俄裏,過後仍然覺得精力充沛,舒服得很。至於講到我們收成不好,那是因為平斯克沼澤地的水都叫人排幹了。總而言之,到處都糟透了。他慷慨激昂,高聲談笑,不準別人插嘴。這種無休止的吩叨,哈哈大笑和富於表情的手勢,使安德烈·葉菲梅奇感到厭倦。

“我們兩人到底誰是瘋子?”他懊喪地想,“是我這個竭力不打攪乘客的人,還是這個自以為比誰都聰明有趣因而不讓人安靜的利己主義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