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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莫斯科,米哈伊爾·阿韋良內奇穿上沒有肩章的軍服和帶紅鑲條的軍褲。外出時再戴上軍帽,穿上軍大衣,所以走在大街上不斷有士兵向他立正敬禮。安德烈·葉菲梅奇現在才感到,這個出身貴族的人原有的良好素養已經喪失殆盡,隻留下一些惡習。他喜歡別人伺候他,甚至在完全不必要的時候也是這樣。火柴放在他麵前的桌子上,他也看見了,但他還是向仆役嚷嚷,要他拿火柴來。在女仆麵前他穿著內衣褲走來走去也不覺得難為情。他對所有的仆人,哪怕是老人,一律以“你”稱呼,發火的時候,就罵他們是蠢貨和混帳。照安德烈·葉菲梅奇看來,這些都是老爺派頭,但令人討厭。

首先,米哈伊爾·阿韋良內奇把他的朋友領到伊維爾教堂裏。他熱烈地祈禱,不住地磕頭,流下眼淚。做完祈禱,他歎口氣說:

“即使你不信教,可是禱告一下就會感到安心些。吻聖像呀,親愛的。”

安德烈·葉菲梅奇有些尷尬地吻了吻聖像。米哈伊爾·阿韋良內奇則嘬起嘴唇,晃著腦袋,嘴裏念著禱詞,又熱淚盈眶。隨後兩人去了克裏姆林宮,在那裏觀看了炮王和鍾王,還用手去摸一摸,欣賞了莫斯科河南岸的景色,參觀了救世主教堂和魯緬采夫博物館。

他們在捷斯托夫飯店用餐。米哈伊爾·阿韋良內奇看了半天菜單,撫摩著絡腮胡子,用那種到了餐館就像到家裏那樣的美食家的口氣說:

“我們倒要看看你們今天拿什麼來招待我們,親愛的!”

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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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師走路,參觀,吃飯,喝酒,但他隻有一種感覺:討厭米哈伊爾·阿韋良內奇。他真想獨自休息一下,離開他,躲起來,可是這位朋友卻認為有責任寸步不離地跟著他,盡量為他安排各種娛樂消遣。等到沒什麼可看的時候,他就用閑談來給他解悶。安德烈·葉菲梅奇忍了兩天。但第三天他向朋友聲明他病了,他想在家裏歇一天。朋友說,既然這樣他也留下。真該休息一下,否則腿都走不動了。安德烈·葉菲梅奇在長沙發上躺下,臉對著牆,咬著牙聽朋友說話。他熱烈地斷言,法國遲早要摧毀德國,說莫斯科有無數騙子,說光憑長相看不出馬的優劣,等等,等等。醫師感到耳嗚心悸,但是出於禮貌,他不好意思要朋友走開或者閉嘴。幸好米哈伊爾·阿韋良內奇自己覺得枯坐在旅館裏很無聊,飯後獨自出去閑逛了。

安德烈·葉菲梅奇一人留下,這才體驗到一種休息的感覺。一動不動地躺在沙發上,意識到房間裏隻有你一人,這是多麼愉快啊!真正的幸福不能缺少孤獨。墮落天使之所以背叛上帝,大概是因為他渴望天使們沒有領略過的孤獨。安德烈·葉菲梅奇本想整理一下這幾天來的所見所聞,可是米哈伊爾·阿韋良內奇卻在他的腦子裏揮之不去。

“要知道他請了假、陪我出來旅行本來是出於友誼,出於好心,”醫生煩惱地想道,“可是,沒有比這種友愛的保護更糟糕的了。看上去他善良、寬厚、快活,其實無聊得很。無聊得叫人受不了。同樣,有些人向來隻說聰明話和好話,可是你會覺得他們其實愚蠢得很。”

隨後幾天安德烈·葉菲梅奇一直推說自己病了,一直沒有離開旅館的房間。他臉朝裏躺在長沙發上,有時朋友用閑談為他解悶,他便苦惱不堪,有時朋友外出,他才休息養神。他埋怨自己不該出門旅行,埋怨朋友變得越來越嘮叨、放肆。他有心去思考一些嚴肅而高尚的課題,但卻無論如何做不到。

“正如伊凡·德米特裏所說,這是現實生活在痛斥我了。”他心想,氣惱自己的萎瑣,“不過,這都是胡思亂想……等我回到家,一切都會恢複原樣的……”

在彼得堡情況也一樣:他成天不出旅館,躺在沙發上,隻有喝啤酒時才站起來。

米哈伊爾·阿韋良內奇老是催他去華沙。

“親愛的,我去那兒幹什麼?”安德烈·葉菲梅奇懇求他,“您一個人去吧,您讓我回家去!我求您了!”

“說什麼也不行!”米哈伊爾·阿韋良內奇抗議道,“這是個無與倫比的城市。我在那裏度過了一生中最幸福的五年歲月。”

安德烈·葉菲梅奇缺乏那種堅持己見的性格,他隻好很勉強地跟著去了華沙。到了那裏,他照樣不出旅館,躺在沙發上,生自己的氣,生朋友的氣,生那些怎麼也聽不懂俄語的仆役的氣。米哈伊爾·阿韋良內奇卻照樣健壯、精神、快活,從早到晚在城裏遊覽,尋訪故友,好幾次他徹夜未歸。有一回,不知他在哪兒過了一夜,大清早才回到旅館,而且神情激動,滿臉通紅,頭發蓬亂。他來來回回走了很長時間,嘴裏喃喃自語,後來站住了,說:

“名譽要緊啊!”

他又走了一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