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段(2 / 3)

剛轉過一個急彎,在我們眼前,出現了一座不算太深的山穀,在對麵的斜坡上,種了一大片的林木。

大概是一種有計劃的栽種,整片斜坡上種滿了一樣的樹,也許是日照很好,所以每一棵都長得枝葉青蔥,亭亭如華蓋,而在整片傾斜下去一直延伸到河穀草原上的綠色裏麵,唯獨有一棵樹和別的不同。

站在行列的前麵,長滿了一樹金黃的葉片,一樹絢爛的圓,在圓裏又有著一層比一層還璀璨的光暈。它一定堅持了很久了,因為在樹下的草地上,也已圓圓地鋪上了一圈金黃色的落葉,我雖然站在山坡的對麵,也仍然能夠看到剛剛落下的那一片,和地上原有的碰在一起的時候,就覺得後者已經逐漸幹枯褪色了。

天已近傍晚,四野的陰影逐漸加深,可是那一棵金黃色的樹卻好像反而更發出一種神秘的光芒。和它後麵好幾百棵同樣形狀、同樣大小,但是卻青翠逼人的樹木比較起來,這一棵金色的樹似乎更適合生長在這片山坡上,可是,因為自己的與眾不同使它覺得很困窘,隻好披著一身溫暖細致而又有光澤的葉子,孤獨地站在那裏,帶著一種不被了解的憂傷。

諾拉說:"很晚了。我們回去吧。"

"可是,天還亮著呢。"我一麵說,一麵想走下河穀,我隻要再走近一點,再仔細看一看那棵不一樣的樹。

但是,諾拉堅持要回去。在平日,她一直是個很隨和的遊伴,但是,在那個夏天的午後,她的口氣卻毫無商量餘地。

於是,我終於沒有走下河穀。

也許諾拉是對的,隔了這麼多年,我再想起來,覺得也許她是對的。所有值得珍惜的美麗,都需要保持一種距離。如果那天我走近了那棵樹,也許我會發現葉的破裂,樹幹的斑駁,因而減低了那第一眼的激賞。可是,我永遠沒走下河穀,(我這一生再無法回頭,再無法在同一天,同一刹那,走下那個河穀再爬上那座山坡了。)於是,那棵樹才能永遠長在那裏,雖然孤獨,卻保有了那一身璀璨的來自天上的金黃。

又有那一種來自天上的寵遇,不會在這人世間覺得孤獨的呢?

此 刻

我是在海邊的岩石上忽然想起來的。

印度新德裏的市郊,有一座佛寺,寺廟內的牆上畫滿了佛祖一生的事跡。

據說是位日本藝術家畫的,他把佛祖的一生分別用好幾個不同的"刹那"聯結起來。

在牆邊一個角落裏,畫著年輕的王子深夜起來,悄悄走出他的宮殿,站在門口回頭再望一眼時的情景。

深垂的帳幔裏,熟睡中的妻兒麵容美麗而又安詳,隻有站在門邊的王子是悲傷的,深黑的雙眸之中充滿了不舍與依戀。

我想,我也許能夠明白佛祖在這一刹那間的心情。

我是在海邊的岩石上忽然想起來的,安安靜靜地坐在三芝海邊的岩岸上看落日的時候,我忽然想起了佛祖當年的那份不舍與依戀。

海邊的落日在開始落得很慢,雲霞在天空裏不停地變幻出各種不同的顏色和麵貌,我甚至會很樂觀地覺得"來日方長"。

但是,當太陽真正要墜入大海的前一刻,當波浪變得透明並且鑲嵌上細細的金邊,當青白色的水鳥掠過紅日的正前方,當那輪熾熱的斜陽緊貼在水麵上的那一段時間裏,所謂韶光正以來不及計算的速度飛馳而過!

"刹那"的意思正是如此。

前一秒鍾我們還有就在眼前的令人無法置信的美景,刹那之後,就什麼證據也提不出來了。

"此刻"仿佛從來沒有存在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