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我心裏都有種羞慚不安的感覺,和這些人相比,我是怎樣的無知和急躁啊!
喜歡和他們一起畫畫,有時候是在一個市場的三樓,小小的畫室裏能有著溫暖的燈光和溫暖的關懷。有時候是在鬧市狹窄巷弄裏的一座平房,光潔古老的地板上隱約看出一些油畫顏料留下的色點。
在這些畫室裏的藝術家都早已進入中年,卻仍然安靜地在走著這條從非常年輕的時候就已經開始走了的路。我每次走進畫室時都會有一種觸動,有時候是因為他們迎接我時的天真的笑容,有時候是因為他們臉頰上深深的紋路,有時候是因為他們花白的鬢角,有時候是因為畫室中央那一把春天的花束;而更多的時候是因為畫室裏那一種親切熟悉的氣氛,混合著畫布和亞麻仁油以及顏料的淡淡氣味,朝我迎來。
是啊!就這樣在這些熟悉的氣氛與氣味之間過完我的一生吧。讓我們從複雜曲折的世界裏脫身,一起把這樣的夜晚獻給那極明淨又極單純的繪畫吧。讓我們走入心靈的最深處,在茂密的森林裏尋找各人自己原來該有的麵貌。
然後,在這樣一個共聚的夜晚之後,帶著畫完或者沒畫完的作品,帶著一顆安靜而又微醺的心,我們在星光或者月光之下彼此輕聲道別。
然後,再走進鬧市的崎嶇巷弄裏,再開始重新麵對另外一個世界,另外一個在別人眼中也許是成功也許是失敗的自己。
而一切都沒有什麼關係了,不是嗎?如果在我們心裏有一座茂密的森林,如果我自己知道我正站在叢林中的那一個角落,那麼,這人世即使是崎嶇難行,又能影響了我多少呢?
人的自由,在認識了生命的本質之後,原該是無可限量的啊!
街 景
1
一個小小的嬰兒躺在嬰兒車上,他的母親一手扶著車把,整個人卻轉過身去看後麵的商店。在商店的玻璃櫃台前,孩子的父親正在選購奶瓶還是奶嘴,好象遲遲無法決定選哪一種廠牌的。
小嬰兒卻無牽無掛,笑嘻嘻地正在和自己的身體玩耍。他先是吮著白白胖胖的小手,覺得不過癮了又把白白胖胖的小腳也塞進嘴巴裏。高興起來他雙手和雙腳都同時隨意地交叉揮舞著,我站在街邊,看得如癡如醉。
他的四肢柔軟靈活得令人心驚,生命在最初原來是沒有上下沒有內外也沒有手腳之分的。小嬰兒雙腳向上交叉著的姿態竟然象是一雙祈禱的手臂,那樣優雅又那樣自然。
在小小嬰兒美麗和從心所欲的示範裏,也許深藏著每一個舞蹈者的夢想吧。
2
七八歲的時候我們家住在香港,有一對夫婦結婚很久才生下一個女孩,周歲的時候特意去照相館裏給她拍了好多張可愛的相片,還把其中的一張放大了配上鏡子拿來送給我們。
我記得父親笑嘻嘻地向他們道賀,然後馬上釘了個釘子把相片掛在客廳的牆上,照片裏一歲的小女兒正微笑地拍著小手。
那是我第一次感覺到,原來如果我們願意,是可以把生命停頓在某一個特定的刹那的。
如果我們真的願意。
3
可是,有的時侯我們並不知道內心深處真正的意願。
有時侯,上一秒鍾正在橫過台北的街道,下一秒鍾卻忽然想起在荷蘭或者在盧森堡的一個下午,那個記憶與眼前的一切毫無關聯,卻會突然出現然後與周遭的景物互相重疊起來。
那時候,站在街邊的我,常會有一陣恍惚空茫的感覺,想著那十幾二十年前一個日子裏的幾秒鍾,怎麼會那樣完整那樣精致地一在藏在我的心裏,而我竟然毫不知情。
可是,經過了這麼久的埋藏之後,為什又會忍不住在這一刹那裏忽然重新露麵、重新出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