雜亂的房子,在他的畫麵上卻處理得無懈可擊,我當時就問他叫什麼名字,他說了名字以後我就沒再忘記過。"
老師的房子光線不太好,牆上掛的畫又多,整個客廳顯得比較陰暗,老師滿頭的白發因此而顯得特別的白。
朋友在旁邊好奇地發問:
"那麼李老師還記不記得第一次問席慕蓉的名字是在什麼地方呢?"
"當然記得。"老師很快地回答她,我心裏-怔,從來也沒聽老師說起過啊。
"當然記得,那是在師大圖書館後麵,一條小水溝的旁邊,她蹲在那裏畫一張大麵,我問她叫什麼名字,她抬起頭來跟我說她叫席慕蓉。我當時覺得和她畫的筆觸相比,她長得好小,好小好小的一個小女兒啊。"
老師在形容我的時候稍稍停頓了一會兒,我想他也許是要用"女生"或者"女孩",但是最後說出口的卻是"小女兒"這三個字,然後就很滿意地點了點頭。
我卻整個人都激動起來了,這是我從來也沒聽老師說起過的事,我自己也從來不記得,真有過那樣的一場相遇嗎?
李老師當然是在上我們第一堂課的時候就被我們認識並且喜歡著的了。可是,在師大圖書館後麵還是旁邊,好象是有過那樣一條兩旁植著柳樹的水溝,好象是有過那樣一個風和日麗的下午,好象是有過一位高大威武的老師遠遠走來,輕輕俯身問一個女孩:
"你叫什麼名字?"
好象是有過那樣的一件事啊!然而女孩成長以後卻完全忘記了,一直要到這麼多年之後,要到今天,要到此刻,才在白發的老師麵前重新恍惚地想起。
旁邊的朋友們笑著問我還記不記得,老師也在問我那一年到底有多少歲,我從椅子上站起來又坐回去,然後又站起來想要回答老師的問題,卻怎樣也說不出話來,眼淚已經成串地往下滾落。
等到終於要向老師告辭的時候,老師特別囑咐我:
"你到台北,如果遇見龍思良、吳炫三還有你同班的那些同學的話,叫他們有空來看看我,好嗎?"
我說我會的,然後就向老師說再見。站在古老家屋的門邊,老師也依依不舍地向我們揮手,同時,他又微笑地加了一句:
"其實,不隻是他們,每一個我教過的孩子我都會想念的啊!"
老師的聲音在我們身後似乎帶著一點微微的歎息,但是因為我們已經走遠了,所以也沒有人能夠確定。
鄉下的孩子
因為這一次展覽的畫,有些顏色特別深暗,我以前用慣了的外框沒辦法相配,朋友就給我介紹了一位專做畫框的佘先生,給了我一個電話號碼,要我和他聯絡。
看電話知道是竹東一帶,打了過去之後聽說是在峨眉的山上。我想乘著到新竹去上課的機會,也許先開車到峨眉,直接到他們的工廠去參觀,就要佘先生把地址給我,想不到他在電話的那一端連聲說:
"不行,不行,你一定找不到的。我們這裏是鄉下地方,很不容易找,還是我來接你的好。"
我心裏想這人也未免太小看我了,但是,總還是陌生入,不好向他逞能。於是,用了折衷的辦法,我把車開到離他家最近的一個小鎮上,然後再請他來帶路,這樣兩方麵都還算公平。
開到小鎮的時候,大概快十一點了,幼稚園的小學生放學了,幹淨的公路上沒有幾輛車,幼兒們仍然煞有介事地排著路隊,臉圓圓的老師跟在他們身邊,不時微笑地和來接孩子的家長打招呼。正午的鄉村鎮市好象依舊保持著早上的那種新鮮與清香,讓我忍不住想要深深地呼吸。
我站在公路局車站的正麵等著佘先生,這是我們約好的信號,隻是我沒想到騎著摩托車在我麵前停下來的年輕人就是他,我心裏暗暗為他的年輕與俊秀感到驚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