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眼看了看天色,他伸出手輕輕攏了攏滑過她麵頰的一絲長發,站起身準備離去。
這是一隻蒼白的手輕輕拉住他的衣袖。
昏昏沉沉中,長恭又回到了很久很久之前的一個月夜。
她看到自己仍然是一個八歲的小孩,不知為何覺得很疲憊,也許是白天的時候練功太辛苦了,令她十分想瞌睡。恒伽就在身邊,那夜的月光如此恍惚,月下的藤花開到盡頭,風過處,花瓣依然在風中寂寥飛舞。
她聽到恒伽在問她,“長恭,今天想吃什麼?是王記的乳酪,還是李記的甜湯?”
很久很久以前,她好像也聽到過這個問題,為什麼是很久很久以前?她無力細想,隻是看到夢裏的自己什麼話也沒說。
恒伽笑得像隻狐狸,“想不出來我就先走了,你隻怕追也追不上我。”
見他轉身離去,她心裏非常焦急,不顧一切地伸出手來拉住他的衣襟。
“恒伽……不要走,”她的眼睛酸澀,喉間哽咽,“我想要和你在一起。”
“不要走。”
宇文邕有些驚訝地看著她的麵龐,無比溫柔無比憂傷。他不忍心掙脫她的手,慢慢地坐回床邊。
“我想要和你在一起。”
微微張啟的嘴唇露出皓齒的微光,仿佛還愛迷夢中。
他靜靜凝視著她,慢慢地俯下頭,將自己的嘴唇覆蓋在她美好的唇形上。他嚐到了她微鹹的眼淚,像是流淌的月光。
在那一刻,長恭的睡夢出現了分歧,她的腦海裏同時存在著兩段記憶。
一段是充滿隱隱的悲傷,恒伽在她的睡夢中霧一般消散而去。
另一段裏的恒伽那麼溫柔地低下頭,他的頭發與她散落枕上的長發重疊,他的麵頰貼近她的麵頰,他美麗的眉也觸到了她的眉,他優美的嘴唇貼上她的嘴唇……
感官重疊這感官,精神交合著精神,夢幻編織著夢幻。
無法以筆墨形容這天上人間唯願不醒的夢境。
那一夜,宇文邕第一次擁抱著一個人入睡。
長恭將頭靠在他懷裏,睡得很安心,完全不知道這是敵人的懷抱。
而他,在接近黎明的最深黑的某一段時間也寧願忘記了懷中人對自己的傷害。
擁抱著她,多少年來,他心中第一次有了一種溫柔的觸動,斜靠在床邊,迷蒙的夜色,他第一次允許自己放縱思緒,從前許許多多的事情倒流回心裏。
小時候,和哥哥們一起騎馬射箭,年紀最小的他總能得到父皇的最多誇獎。
三哥生日的時候,他親手做了一隻風箏給他,兩人溜出宮玩了半天,回來後被父皇狠狠地教訓了一頓,可他們仍然覺得那是最開心的一天。
得知父皇去世的噩耗時,他表麵上強作冷靜,卻在沒人看到的地方偷偷哭了很久很久。
八歲那一年,偷溜出宮和一個小孩爭買糖人,從此開始了和那個人之間宿命的轉動,開始了那若即若離牽扯半生的緣分……
行了成年禮的那一天,他將一個刺客塞進了自己的浴桶裏,還破天荒放走了她,。這才發現原來當年的小孩已經長大。
突厥的草原上,再次和她相逢……
相互依偎著的兩個人,在夢中,各有各的感懷……
囚鳥完
疤麵人
窗外透出的光線開始變白,宇文邕從夢中醒來。
就像換了一個人,昨夜的宇文邕已經隨著時間的流逝沉入意識的最低層,取而代之的是一貫的精明強悍、大權在握、高高在上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