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莫到了辰時中,有中書舍人騎著快馬,手執聖旨,左右另有兩個小廝騎著馬,手執銅鑼,沿街敲打,“聖旨哩,聖旨哩,聖上有旨。”
街道上宣旨的是中書舍人,京城的百姓等閑接觸不到聖旨,自然不會覺的有什麼奇怪,倒是其中知道些朝中格局的老人們曉得,自打司禮監轉陳上諭以後,中書舍人已經很久沒有露麵了。
司禮監的確也在,隻是不像中書舍人這樣沒有“腔調”——宣旨像是沿街賣藝一樣,司禮監的首席秉筆大太監李歡手執聖旨正從崇文館的北門往裏頭走,看著紛紛下跪的眾人,穿著大紅官袍的李歡一邊擺手,一邊叫道:“甭跪,甭跪,今兒個誰都不能跪。”
宗養才無奈了,他露出了個笑臉,說道:“李公公,您這一嗓子高喊聖旨到,我們哪裏敢不跪下啊。”
“瞧您說的,我讓大家夥甭跪,自然就是聖旨了。”李歡舉著聖旨,正色道:“司禮監李歡轉承主子萬歲爺口諭……今日科舉,普天同慶,朕心甚慰,各位士子皆為我大梁未來之棟梁,是以今日朕赦爾等不跪。”
眾人知道,這是皇帝蕭成渝賜給來京城士子的福利,好好考試,見到皇帝不下跪,這是一種擺的很低的姿態,更關鍵是這個擺低姿態的還是當今最高姿態的皇帝陛下,這個場子,可謂是給足了。
士子們紛紛感動,然後大家跪下接旨叩頭謝恩。
李歡有些無奈,拉著尖嗓子叫道:“你們現在跪也就算了,等會主子萬歲爺到了,可不敢再跪,聖上命我傳旨,你們可不敢坑我。”
大家夥紛紛站起,人群中有好事者叫道:“公公您放寬了心,咱們見著萬歲爺,念叨您的好。”
李歡掩嘴而笑,活像個賣笑的妓,女,宗養才走近李歡,說道:“李公公,怎麼是你傳旨,馮公公呢?”
李歡一聽這話,眉間一挑,陰陽怪氣的說道:“喲,我的宗大人,這隔著才多久沒見,您就想著我幹爹啦,我們這做幹兒子的也沒您這個孝心,看來咱家還是得多向您學習才是。”
聽著李歡陰陽怪氣的冷嘲熱諷,宗養才自知失言,就賠笑道:“您是咱們這大梁的首席秉筆太監,您傳旨自然是理所應當的不是。”
李歡瞥了他一眼,神色稍緩,他幹巴巴的說道:“您也甭打聽老祖宗,今兒個,老祖宗去了翠柳宮伺候貴妃娘娘,來的隻有聖上和太子爺。”
宗養才拱手作揖,笑道:“多謝公公告知。”
李歡哼了一聲,便扭著細腰走開了,宗養才朝地上啐了一口,心裏罵道,活該你一輩子被馮保保騎在頭上拉屎撒尿。
陶言扯了扯宗養才的袖子,朝周霖宜那邊努了努嘴,然後壓低了聲音說道:“去麼?”
宗養才便領著陳柏蒼和陶言杜明等一行人朝士子中走去,宗養才首當其衝,對周霖宜拱手道:“科舉大興,我等見老前輩,實在心裏歡喜的很。”
杜明和陶言尷尬的對視了一眼,然後甕聲甕氣的叫了聲“老師”後站在了一旁,頭低著,你看我的腳,我看你的腳。
周霖宜並不理會陶言和杜明這兩位昔日由自己一手提拔上來的尚書,隻是朝宗養才拱手作揖,說道:“宗尚書莫要緊張,老夫隻是近來無事,恰逢犬子參與科考,我來湊個熱鬧罷了。”
宗養才舒了一口氣,心想隻要你不頂著一大把年紀來參加科舉考試,其他的隨便你們鬧都成。
他笑道:“老先生近來可好?”宗養才稱呼老先生前有明顯的猶豫,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老大人吧,人家都被罷官了,不太合適,國丈吧,更不合適,思來想去,還隻有這麼句老先生。
好在周霖宜比以往灑脫許多,隻是說:“老夫近來無所求,隻是借住在大學士府中,蒙遇恩澤,得覽群書,專心治史罷了。”
宗養才點了點頭,感慨道:“曆經風浪還能有此心態,老先生乃真先生也。”
周霖宜笑著擺了擺手,宗養才建議道:“此處陽光刺眼,老先生可否移到崇文館內一敘,內中仆役大廚皆是朝中選拔,頗有些功底,我等可以小酌兩杯,邊吃邊聊。”
周霖宜笑著搖頭道:“不勞大人費心了……”他左右張望了一眼,見沒有外人,索性明說道:“大人顧慮,老夫心中有數,還請大人放心,老夫此來不為其他,決不讓大人為難。”
宗養才心中歎了一口氣,沒有說話,他朝杜明和陶言瞥了一眼,兩人一齊拱手作揖說了句“老師,我等離去了。”周霖宜還是老樣子,臉上沒什麼表情,沒怎麼搭理人家。
…………
乘坐著皇家的盛輿,蕭君正和他父皇蕭成渝坐在一起,因為先有中書舍人的開道宣旨,百姓們並未下跪,更有些膽大的踮起腳尖,伸長了脖子朝裏頭看,看罷還刺溜兒刺溜兒的吸氣,“這就是聖人麼,果然和咱們不同。聖人到底是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