並且這運命本身像是一塊奇異的 廣大的織物,每條線都被一隻無限溫柔的手引來,排在另一條線的旁邊,千百條互 相持衡。你將要得到首次讀這本書時的大幸福,通過無數意料不到的驚奇仿佛在一 個新的夢裏。可是我能夠向你說,往後我們讀這些書時永遠是個驚訝者,它們永不 能失去它們的魅力,連它們首次給予讀者的童話的境界也不會失掉。
我們隻在那些書中享受日深,感激日篤,觀察更為明確而單純,對於生的信仰 更為深沉,在生活裏也更幸福博大。—— 往後你要讀那部敘述馬麗·葛魯伯夫人的運命與渴望的奇書①,還有雅闊布生 的信劄、日記、片斷,最後還有他的詩(縱使是平庸的德文翻譯),也自有不能磨 滅的聲韻(這時我要勸告你,遇機會時可以去買一部雅闊布生的全集,一切都在裏 邊。共三冊,譯文很好,萊比錫外根·笛得利許Eugen Diederichs書店出版,每冊 據我所知隻賣五六個馬克)。
關於那篇非常細膩而精練的短篇小說《這裏該有薔薇……》,你對於作序者不 同的意見實在很對。順便我勸你盡可能少讀審美批評的文字,——它們多半是一偏 之見,已經枯僵在沒有生命的硬化中,毫無意義;不然就是乖巧的賣弄筆墨,今天 這派得勢,明天又是相反的那派。藝術品都是源於無窮的寂寞,沒有比批評更難望 其邊際的了。隻有愛能夠理解它們,把住它們,認識它們的價值。——麵對每個這 樣的說明、評論或導言,你要想念你自己和你的感覺;萬一你錯誤了,你內在的生 命自然的成長會慢慢地隨時使你認識你的錯誤,把你引到另外一條路上。讓你的判 斷力靜靜地發展,發展跟每個進步一樣,是深深地從內心出來,既不能強迫,也不 能催促。一切都是時至才能產生。讓每個印象與一種情感的萌芽在自身裏、在暗中、 在不能言說、不知不覺、個人理解所不能達到的地方完成。以深深的謙虛與忍耐去 期待一個新的豁然貫通的時刻:這才是藝術地生活,無論是理解或是創造,都一樣。
不能計算時間,年月都無效,就是十年有時也等於虛無。藝術家是:不算,不 數;像樹木似地的成熟,不勉強擠它的汁液,滿懷信心地立在春日的暴風雨中,也 不擔心後邊沒有夏天來到。夏天終歸是會來的。但它隻向著忍耐的人們走來;他們 在這裏,好像永恒總在他們麵前,無憂無慮地寂靜而廣大。我天天學習,在我所感 謝的痛苦中學習:“忍耐”是一切!
談到理洽特·德美爾②:他的書(同時也可以說他這個人,我泛泛地認識他), 我覺得是這樣,每逢我讀到他的一頁好詩時,我常常怕讀到第二頁,又把前邊的一 切破壞,將可愛之處變得索然無味。你把他的性格刻畫得很對:“情[yù]地生活,情 欲地創作。”——其實藝術家的體驗是這樣不可思議地接近於性的體驗,接近於它 的痛苦與它的快樂,這兩種現象本來隻是同一渴望與幸福的不同的形式。若是可以 不說是“情[yù]”,——而說是“性”,是博大的、純潔的、沒有被教會的謬誤所詆 毀的意義中的“性”,那麼他的藝術或者會很博大而永久地重要。他詩人的力是博 大的,堅強似一種原始的沖動,在他自身內有勇往直前的韻律爆發出來像是從雄渾 的山中。
但我覺得,這企圖並不永遠是完全直率的,不無裝腔作態(這對於創造者實 在是一個嚴峻的考驗,他必須永遠不曾意識到、不曾預感到他最好的美德,如果他 要保持住那美德的自然而混元的境地)。現在這個鼓動著他的本性的力向性的方麵 進發,但是它卻沒有找到它所需要的那個純潔的人。那裏沒有一個成熟而純潔的性 的世界,隻有一個缺乏廣泛的“人性”,而隻限於“男性”的世界,充滿了情[yù]、 迷醉與不安,為男人舊日的成見與傲慢的心所累,使愛失卻了本來的麵目。因為他 隻是作為男人去愛,不是作為人去愛,所以在他的情的感覺中有一些狹窄、粗糙、 仇恨、無常,沒有永久性的成分存在,減低藝術的價值,使藝術支離晦澀。這樣的 藝術不會沒有汙點,它被時代與情[yù]所渲染,很少能持續存在(多數的藝術卻都是 這樣)。雖然,我們也可以享受其中一些卓絕的地方,可是不要沉溺失迷,變成德 美爾世界中的信徒;他的世界是這樣無窮地煩惱,充滿了奸情、迷亂,同真實的命 運距離太遠了;真實的命運比起這些暫時的憂鬱使人更多地擔受痛苦,但也給人以 更多的機會走向偉大,更多的勇氣向著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