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製進行至此,輿論抨擊、西南舉起反袁義旗、列強不予以支持、袁政府財政麵臨破產、北洋集團內部離心離德,袁世凱已是騎虎難下、四麵楚歌,終於不得不考慮取消帝製。
過把癮就死
1916年3月21日,袁世凱在懷仁堂召集各方聯席會議,自國務卿陸征祥以下至各部總長,徐世昌、段祺瑞以及剛有安徽到京的倪嗣衝等文武官員30餘人參加會議。袁世凱正式決定取消帝製,並任命徐世昌為國務卿。22日,袁世凱發表由徐世昌副署的申令,明文宣稱:“著將上年十二月十二日承認帝位之案,即行撤銷,由政事堂將各省、區推戴書一律發還參政院代行立法院,轉發銷毀,所有籌備事宜,立即停止。”
次日,袁世凱廢止洪憲年號,仍以中華民國五年行之,並任命段祺瑞為參謀總長。隨後,他又公開焚毀帝製公文840多件,企圖達到籠絡人心和銷毀證據的雙重目的。至此,從1916年1月1日改元洪憲到3月23日廢止,袁世凱的皇帝夢總共做了83天,當真是南柯一夢。
皇帝夢雖然破滅了,但袁世凱仍然企圖把持大總統的地位,在撤銷帝製的申令中大言不慚地宣稱:“今承認之案,業已撤銷,如有擾亂地方,自貽口實,則禍福皆由自召,本大總統本有統治全國之責,亦不能坐視淪胥而不顧。”隨後又指使政事堂和統率辦事處致電護國軍將領蔡鍔、唐繼堯等人,聲稱:“帝製發生,實非元首本意,當日群言蜂起,元首尚不合時宜,乃中外有力之人,群相推戴,諸公亦同在讚成之列,勉強承認並未正位。”這就把實行帝製完全歸因於“民意”了。
袁世凱的用意討袁陣營焉能不知?曾辛辣地戳穿“民意”擁戴謊言的梁啟超再一次發威,立刻指出“袁氏圖帝不成,乃欲更保總統,反複無恥,至於此極。威信墜地,中外共棄,豈複能有統治國家之力?”如果不逼其退位,則“必將銜恨報複,權既複歸於彼,勢且聽其魚肉”,因此必須使其下台。蔡鍔、唐繼堯、劉顯世、陸榮廷等人都表示讚成,梁的看法成為討袁陣營方麵的共識。
1916年3月25日,袁世凱通過黎元洪、徐世昌、段祺瑞三人致電護國軍將領,提出“公等舉兵,原係反對帝製,今目的已達,而國家大局危急,不宜同室操戈,應先行罷兵,然後商量善後之辦法”,並命四川將軍陳宦與蔡鍔商談停戰議和。3月30日,以政事堂、統率辦事處的名義再次致電蔡、唐等人,說什麼“務求諸君罷兵息民,恢複元氣”。但民國四年以來,袁世凱的翻雲覆雨行徑給人們的教訓太慘痛而深刻了,這一次再沒有人聽他的,護國軍將領更是連發宣言,表示袁世凱“自民國四年十二月十三日下令稱帝以後,所有民國大總統之資格,當然消滅”,“所遺未滿之任期當然由副總統繼任”。
談判破裂,護國軍節節推進,廣東、浙江相繼宣布獨立,袁世凱與討袁陣營一時形成對峙之勢,坐鎮南京手扼南北咽喉的馮國璋就成了影響時局的關鍵人物。麵對如此大好機會,馮國璋坐收漁利的野心也逐漸顯示出來了。
自搞了個“五將軍密電”給袁世凱施壓之後,馮國璋又在1916年4月16日給袁世凱發去了一封電報,請其“推讓治權,開誠布公,昭告中外”。用詞雖然隱晦,但任誰一看都明白馮國璋的態度,那些北洋將領見這麵旗幟一豎起,便有不少人通電勸袁退位。這一招,馮國璋無疑討好了討袁陣營。
袁世凱心裏窩了一把火,但鑒於馮國璋手扼南北咽喉重地,他便裝作不知道馮有異心,派了阮忠樞南下請馮聯絡未獨立的各省軍民長官,聯名發一個通電以團結北洋軍,擁護他這個大總統。
讓袁世凱高興的是,5月1日馮國璋果然通電各省,在承認袁世凱仍當總統的前提下,提出有關總統、國法、憲法、經濟、軍事、官吏、禍首、黨人的八項主張。18日,馮國璋主持召開未獨立15省代表會議,主張“準袁滿任”。這就是討好袁世凱了。其實,馮國璋在此還留了個心眼,就是順著袁的心意討好之時,他還可以將計就計,即聯合未獨立各省在南京召開會議,趁機成立臨時政府,完成南北統一,再召開國會,到時大總統的位置豈不是他這個東道主兼盟主的囊中之物?
馮國璋的算盤打得叮當響,不料,討袁陣營並不買賬,他隻能在30日狼狽結束會議,結果當然也使袁世凱十分不滿。馮國璋企圖兩麵討好,實際上卻是兩麵不討好,他隻好審時度勢,倒向占據優勢的護國軍一方,著手尋覓迫袁退位之方。
麵對馮國璋的“背主”之舉,袁世凱大為惱火,他對“北洋三傑”中唯一還沒背叛他的王士珍說了心裏話:“馮乃我手下最有力量之人,彼竟公然宣布叛言,遂是各省皆為搖動,大事益為棘手,令予進退維穀。”但是,他又說:“滇、黔反側,遠在邊地,尚非緊要,浙、粵之變,餘亦另有把握……(馮、段)由予手中攘奪大柄,其結果予早洞悉,曾籌有對付彼二人之計。”
然而,就在袁世凱以為自己尚有本錢與獨立各省周旋,對馮、段亦籌有對付之計時,5月9日,陝西鎮守使陳樹藩趕走陝西將軍陸建章,自任陝西都督,宣布陝西獨立;22日,袁世凱的寵將陳宦宣布四川獨立,與袁世凱個人斷絕關係;29日,袁世凱的另一個親信湯薌茗宣布湖南獨立。這突如其來的打擊一個接一個,整個政治局勢急轉直下,袁世凱完全驚呆了。
這三個袁世凱自認為對自己絕對效忠的省份,竟然也背叛了,據說,袁世凱當接到陳宦的獨立電後,“閱後半日,未出一言。由是則發顯病情兩次”;接到湯薌茗的獨立電後,袁“大失常態,麵帶愁容”。麵對眾叛親離,袁世凱憂憤交加,從此一病不起,故時人有“二陳湯”(陳樹藩、陳宦、湯薌茗)之說,形象反映了袁世凱此時的處境。
袁世凱最初患的是膀胱結石,後來轉為尿毒症,被下了“二陳湯”這麼一劑猛藥後,便臥床不起。1916年6月1日,袁世凱召見蔡廷幹,詢問各國公使對他的看法:“聽說各國使館認為我應該或者將要辭職?”蔡廷幹回答:“大家都認為你十分需要休息。”
袁世凱知道自己大勢已去,便於1916年6月5日召見王士珍、蔭昌、周自齊、朱啟鈐等人,囑咐其維持北京的秩序。6月6日上午,一代梟雄袁世凱終於在憂憤中死去,終年59歲。
袁世凱死去的當天,段祺瑞便以1914年袁政府製定的“約法”作為法統依據,以《大總統告令》形式,宣布“以副總統黎元洪代行中華民國大總統職權”。7日,副總統黎元洪繼任中華民國大總統,段祺瑞為國務總理。但是此“約法”非彼約法,由此,也引起了南北雙方的約法之爭。
在占據優勢的南方各省的壓力之下,南北約法之爭以南方護國軍陣營的勝利而告終,隨後,南北統一問題被提上議事日程。陝西都督陳樹藩率先宣布取消獨立,接著,四川、廣東以及西南獨立各省也相繼宣布取消獨立。軍務院也於7月14日宣布取消。南北終於複歸統一,護國戰爭由此勝利結束。
但是,勝利僅是暫時的,革命的道路依然漫漫長。袁世凱一死,不過是樹倒猢猻散,正如魯迅所說:“包圍者便離開了這一棵已倒的大樹,去尋求別一個新猛人。”但更不幸的是,後繼而起的段祺瑞、馮國璋、曹錕、張作霖等人,盡管繼承了袁世凱北洋軍閥統治的衣缽,卻都沒有如袁世凱般高超的駕馭整個北洋集團的能力,北洋集團由是分崩離析,中國從此進入黑暗的北洋軍閥混戰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