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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政界的公眾人物必然不介意自己的言行被後人褒貶,但是在一對一的交談時未申明來意,這仍然是欺騙。我看著他不發一言,直到他露出懺悔的神情。

“但您還是要寫您的書。記住欺騙與品行無關,它隻是懦夫的座右銘。”

這是今年8月間的事了。又過了一個月,吉爾伯特寄給我一封信。

加蘭中校,

也許您已經通過別的途徑知道,紐倫堡審判接近尾聲,接下來我會回到美國,投入學術研究當中。

接受您的批評。我是在彼此並未溝通的情況下,以我個人的左翼立場去審視納粹政要的。但如果僅從學術角度考察這個令幾千萬人卷入災難的政體,未免有失責任。它不單涉及抽象概念的博弈,極權已經造成一代人的創傷。

這是我在戰爭末期投身行伍的原因。我相信出於另一種同樣真摯的原因,您在大學畢業後投身黨衛隊,在這一點上我們之間的諒解無需多言。

我在麵對政界大鱷時不敢說出自己的真實目的,這是懦弱的,這也是因為我和他們的關注如此不同:國家與國家的意義、國體與國體的合法性、民族與民族自由、過去的既成事實與未來的無限可能,我關注的是後者。

因此我仍將利用這些談話,從心理學角度分析納粹黨和30-40年代德國的政治倫理。這對一些人是不敬的,但我也將盡己之責,為包括您在內的另一些人守口如瓶。

因為您的真誠戰勝了我過往的愚頑。感謝我們短暫的、純私人的交談,它打破了我思維裏的民族壁壘,現在我開始關注更廣闊的世界。德國隻是曆史的一麵鏡子,照見所有人的良知。

誠摯希望上蒼能給予您更多憐憫。如果能為您的自由盡綿薄之意,將是我最大的告慰。

您真誠的,

古斯塔夫?吉爾伯特

信是戈登遜帶來的,他坐在我麵前觀察我讀信時的神色變化。我想他看出了在一年多的牢獄生涯和不公正的法庭審判之後,我變得更易被友善所慰借。“您在微笑。”他遠比吉爾伯特善於隱藏自己的目的。

我沒有回應。

“您性格裏的堅硬是否得自對友善的拒絕?”他讓翻譯把這句話變成德語。

是來自對莫名友善的戒心。

心理醫生會慰借你心靈上的缺失,心理學家則隻是解剖它。戈登遜讓我想起了奧斯威辛的醫生,他們用人類活體做試驗。我問他每周探訪多少人。

他溫和地笑著,“不多不少。履行醫生的職責之餘我也願意當一名普通的聽眾。說真的,承受了這麼多的偏見之後,像您這樣緘默的人在我的造訪對象裏不太多。”

他感到愉悅,盡管傾身向前做出一副誠懇的樣子,但美式英語跟隨情緒的聲調起伏出賣了他。

有多少人對戈登遜袒露心曲,或試圖借著這位心理學家的筆記,留下一些法庭上百口莫辯的衷腸?但這不是他的目的。他雲深霧繞,避讓你提出的每個問題。

“我們一直在繞圈子,”我對他說,“兩個狙擊手互相以對方為目標,什麼時候才能分出勝負?”

他笑著點點頭,“您還是戒心太重,我是中立的,我沒有槍,隻有瞄準器。”

為偷窺狂幹杯。

但一個人不能既坐在我麵前,又假裝成樹洞,任由我自說自話,他得穿上迷彩服,再綁上一點樹枝才行。我這樣說,他接腔道,您看來也沒有自居教導主任而把其他人當成小學生的習慣,能夠在那些手捧小筆記本的人麵前滔滔不絕。

“我的臆病不太嚴重,在您看來,剛剛夠患上一點輕微的民族主義狂熱。”我指出他心理醫生的身份,“而您,則從未給您的任何一個病人開過藥方。——是什麼導致了這樣的冷漠,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