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段(1 / 3)

這些思想毒瘤並非德國特有?”他警惕地說道,好像我衝犯了他的基本觀點。

“我在明言,這些體製弊端——無關於思想,世界各國都存在。”我對自己鮮於實踐的說服術毫無把握,那是我舊日的上司和前輩、瓦爾特?施倫堡的特長。

“那麼作為一個普通的德意誌人,您是怎樣看待猶太人的?”

我有一位在納粹時代仍然堅守社會民主黨綱領的自由派的父親,我本人則在今天也宣稱是一名納粹,我才不是什麼普通的德意誌人。但吉爾伯特堅持把我當成德國人的代表。

他認為大屠殺來自種族仇恨,而仇恨在方方麵麵都迫害著猶太人。我問他,堅信這種恨意是否讓他更堅強。他遲疑地承認了。

“難怪您堅信我也心懷仇恨。”我感到好笑。

“難道您不是?”

愧不敢當。

“您對族人的惻隱是否超過了對其他人,尤其是對德意誌人?”

“在麵見這麼多的罪行之後,我在心情上很難接受作惡者的善心。”

“我能否記錄您的原話?”

他的臉色猝然起變,隨即才發現眼前的囚徒無緣去出版些什麼。

“您現在明白了,帶著敵意的談話無法正確地交換見解。”我欣賞著他在椅子上不自在地挪動的樣子,“您從前遇到的政界要人大概不在乎這一點,他們樂於宣傳,而您樂於冷眼旁觀。您太習慣在這種彼此不溝通的情況下尋找異見和敵對的原因了。”

他沉默了片刻,笑著說情報偵訊真的比心理訪談要厲害。

使之厲害的是我們在這一領域的履曆長短,我這樣說道。他用一副圓邊眼鏡強調自己猶太裔知識分子的身份,卻匱乏於這個民族常見的狡黠,“怎麼,您真的是一名情報人員?”

令我意外的是他承認了。

難怪我拿偵訊術和心理訪談術作比較時他會不自在。

他大概是出於對知識的渴求而加入這一行的。他來找我,不單是受那個更為學究氣的戈登遜所托,還肩負美軍派給他的任務。但是急於表達自我觀點使他成為不了優秀的情報員,他的稚嫩也使他更像個出賣情報者。

“您的確更適合當一名左翼學者,用學識來資佐您先驗的政治主張。而情報員是生存在沒有立場的灰色地帶的,唯此才能搜集更多的信息,這一點不巧是您的軟肋。”

餘下的時間裏氣氛變得低沉而萎靡,我們像東線戰壕裏煲煙的士兵一樣頹然,零零碎碎地各訴衷腸。他自陳是在紐約出生,直到戰爭末期才跟隨美軍到了德國,除了語言之外,與這個國家沒有任何聯係。我回報以簡單的履曆說明。

總算像是一場對等的交談。

“我最初以為懂德語會讓我比同僚們更能勝任情報搜集工作,但是經過這一年半的實際行動,我不得不承認,我對這個國家所知甚少,而且時時感到無法融入其中。”

感傷的知識分子是很難對付的。我告訴他情報工作和性格、價值觀直接相關,它不關心工作者的靈魂,但是否接受這項工作卻涉及靈魂深處。

“也許您是對的。我的確應該盡早回到美國,繼續我本來的學術。我在這裏每一天都在思念故鄉。”他繼續說道,完全沉入自己的世界,“——挺奇怪的吧?一個猶太人對新大陸有思鄉之情。”

比向往《塔木德》上的抽象故鄉要容易理解得多。

他隨即湧起更多的情緒。

“我的良心不安。我在采訪他們……你們時,沒有聲明采訪記錄會成為研究資料。這是否也是一種不誠實。”

這是一種欺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