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你今年25歲,戰爭結束時你將成為這個國家的建設者,會擁有你的未來。”
成為死囚的今天我想起這位長者的話,不知道該說什麼。那時他心焦於我所涉足的地方,而我滿懷自負。今天我回想起他的時候已經32歲了。他留在東歐的雪原之下,我不斷滋生的歲月很快超過了他偽造的年齡。
你今年25歲。
25歲時我認為能在自己堅持的道路上無往不利。現在我也擁有清晰的頭腦,而失敗並不是我所造成,但當時擁有過的一些東西則再也得不到了。
自由、集體、實踐理想的機會、人間的溫暖。
如果我沒有在推動戰爭的這條道路上走下去,現在就能以反戰者的麵目成為社會一員。找一份工作,擁有家庭,成為這個國家的建設者。
但那會是怎樣的國家?會更像威廉時代,更像古代,由特權階級把持的那個膿血滿身的帝國。我和生於一零年代的許多人一樣,因為反對那些采用賣國手段來反戰的人們而成為“戰爭犯”,我與這些顧及自身遠多於大眾的國家代表們的分歧永不更改。
於是當德國變成罪惡的代言者,我也就是為虎作倀的罪犯。淺顯的經驗主義$
人民不是因為未被啟蒙而選擇極權的,恰恰相反,這是一種狡黠。從俾斯麥到希特勒的□者都一度獲得大眾的擁戴,等到怨聲四起,自有皇帝或外國總統為民做主。砍頭!下台!人民喜迎一屆政府的建立,又喜迎它的倒閣。
德意誌高於一切是那些擁有德國的土地和軍隊的貴族的吹噓,他們的特權來自於老德國的法律。與國際金融休戚相關的羅斯柴爾德們則宣稱世界主義才是普世價值。二戰到底是世界羅斯柴爾德反容克戰爭,還是羅斯柴爾德與容克反人類戰爭呢,現在德國人痛恨自己選出的元首,但何時人們才願意為自己做主,而不是跟著俾斯麥威廉興登堡希特勒阿登納翻身求解放。
1947年12月12日
☆、哲人路
1932年我離開家,到海德堡念大學,次年納粹上台,我的選票上寫著希特勒的名字。那時我不是他的青年團員,也不是納粹黨員。世事萬端,人們無法預知未來,末日審判時卻要為自己的行為負責。但至少天主教早已明言怎樣可以飛升,怎樣則會下地獄,人間的法庭則在事後才條列罪款。
20世紀不愧為博彩的世紀。但我對迄今走過的路並無悔意,因為在每個十字路口上,我曾經審慎思考。至於世事更迭、際遇好壞、事與願違,則屬於現代社會的不可知論。地理學家認為縱然條條大道已經在大地上鋪開,每個人仍有其個人路徑。其他人稱之為經驗、背景、履曆,或更為優美的心曲,林林總總,無非是長輩、政黨、雇主和藝術家從不同角度對這個現象的認可。
我的個人路徑從海德堡出發,此前是遵循一條固定道路前進的少年期,此後是世界紛繁的可能性。或許每個中產階級男性都有這樣的經曆,這些無根的偽貴族在自立門戶時會興奮不已。
那時我在海德堡鎮上的大學和幾十公裏外的路德維希港之間穿梭,有時也到北山一帶的教授家中求學。海德堡經院式的教學方式並未被年齒最幼的自然科學部習染,我一直知道前往教授家中的那條山道有著“哲人路”的別稱,曾有名列於教科書的大哲學家在這裏走過,但當我走在同一條路上時,卻毫無緩步踟躕的意識。我侍奉真理,人間的瑣事都是贅物。
我也罔顧真理代言者的來路不明。科學被認為是不涉政治的,但科學家不是,名垂史冊的科學家無不曾是禦前學者,碌碌無名之輩則為教職而遠走他方。當時我走在這條顛撲不破的人間道路上,尚未驚覺兩旁怪石嶙峋。
反猶主義改變學界格局時我持什麼態度?
誠然科學式的睿智敲擊過我的心靈,迷戀過一個簡潔定理的人會對“猶太人的科學”和“德意誌人的科學”這類詞無可容忍,它違背了接近真理的道路。當勒納德物理所的嶄新牌匾出現在哲人路旁,我知道德國物理學正遭逢橫禍。但學術的不幸往往是學術界人的僥幸,削去一代學術巨擎必然引來革命,每每讓人類離真理更近一步。
勒納德的學術思想讓我想起殺死哥白尼的天主教會,但哥白尼實與希特勒同為一流,隻有伽利略才是那個時代的巨人,黨同伐異是改變不了真理的。
但黨同伐異可以改變世界。技術是一柄精鋼打造的劍器,而不是持劍的靈魂,哈伯教授發明的芥子氣隻是提供了一種戰術,就像他發明合成氨所提供的農業耕種模式。日後他可以選擇懺悔,也可以選擇自證清白,就像今日的奧本海默。科學家屬於各自的祖國,於是他們強調真理的中立。
對於改變學界乃至讓德國沒落的種族政策,我當時的理解就是如此。我曾把海涅詩集放在枕邊,但文學觸♪感過於糟糕,一如當時未涉人世。
名聲大噪的哲人路實為海德堡郊外別墅區的一條山道,黑格爾曾在這裏思考,這條山道由此得名。對於學生而言,那裏是教授的住宅區,登堂入室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