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疑是一種殊榮,但無濟於驅散走在這條路上的拘束感。海德堡和當時所有名校一樣有許多身世不凡的教授,庭前種種花木強調著其家眷的矜持和細致,因而我更愛哲人路盡頭靠近內卡河的一小段。

那裏的蒺藜撲向道路,壕溝般的石路在荒山上蜿蜒,椴樹遮天蔽日,適合狂恣的思想。我那位學藝術史的朋友時常在這裏堵截我,我們辯論那些因為涉及情麵和身份而時常被人文學者糊弄過去的社會規律。純邏輯的線條凜冽,就像初生的意誌。

自然學科使你明白世界,人文學科使你明白人類,哲學與物理學則致力於萬物本源,試圖解釋所有法條背後的規律。意誌是在那之上建立的,餘者隻是某種宗教的附庸。這條淺顯的道理擺在人間時卻總是招致諸多菲薄,人們慣愛向異端和異鄉客投擲石頭。

我的個人意誌是在哲人路通往內卡河的一小段山路上獲得的,它繼而向下延伸,跨過河流回到大學、大學邊上我租住的公寓、圖書館與廣場、人聲鼎沸的學生運動,最後抵達一條重歸僻靜的小路。我的業師、指導我在專業道路上取得每一項進步的卡爾?博施工程師住在那裏。施洛斯小徑在內卡河南岸蜿蜒,最終沒入城鎮邊緣茂盛的樹林。這條漫長的山道上印著我的大學時光。

入學不久我就到博施管理下的BASF實習。應用化學實為一種操作性很強的學科,最前沿的技術是那些與工廠聯係緊密的學者實現的。哈伯教授的合成氨法需要貴金屬鉑作為催化劑,隻有發現鐵在高壓環境下可以作為鉑的替代品,合成氨才能最終成為工業,後者是博施的功勳。我在實驗室裏學到了把理論變成工業生產的具體思路,在他嫻雅的家中聆聽這一門學人的豐功偉績。大至乙烯生產的溫度控製所經曆的千百次調試,小至波爾多液如何拯救法國葡萄,重要如氧化氘在原子物理實驗中不可替代的地位,尋常如常用儀器本生燈開啟的更有效的教學方式。博施是一位實證主義者,所有從事應用化學的人都理當是實證主義者。

但我縱任的是邏輯、原始概念、基本規律。非常奇怪,在海德堡這樣狹小的世界裏,人們竟也有如此之多的個人路徑,各自通往它外界幾百公裏遠的地方、下一個階段的生處死地,在短暫的相聚中迸生電子躍遷般的光,然後回到能量更低而穩定的基態,從容經曆漫長的離別(玻爾模型。——編者注)。

我向業師詢問應用化學的意義時,他帶我去看奧堡銀光閃閃的高壓合成氨塔。那是他和哈伯教授獲得諾貝爾獎的傑作,它讓德意誌的犁耕作在更肥沃的土地上。這景象激動人心,但邏輯斷裂了:這是應用化學的功能,正如鐵匠、軍人、教師不失為體麵的謀生本領,卻與人類生存的意義毫不搭邊。

我個人為何從事應用化學,而不是別的職業?它不是必然選擇,而在21歲時,我以為成為黨衛隊員並加入軍隊有著當仁不讓的核心價值,並且勢在必行。

不是因為這個組織多麼高尚,恰恰相反,它值得堅持的理念和令人堪憂的理念執行者讓我妄自斷定,它需要我本人親執矛銳去剔除那些偽劣的國社主義者。我的好友曾用清教運動加以諷刺,他是對的。

大四的一天我走出奧堡的研究所,金屬塔上反射的陽光增加了水泥路麵的熱度。這一帶荒無人煙,卻種植著德國化工業的未來。與我淵源良深的地方大都如此,由新建的大學殖民而成的艾麗大街、一片荒地上的奧堡合成氨技術研究所,即將前往的利希特菲爾德有著普魯士軍校的深厚傳統,但作為警衛旗兵營則是一段嶄新的故事。我並非特立獨行之人,但曆史是在前進的腳步下鋪陳的,人類比道路走得更遠,不得不披荊斬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