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對韓常新和劉世吾有點意見吧,是不?”

“也許。”

“當初我也這樣,從部隊轉業到這裏,和部隊的嚴格準確比較,許多東西我看不慣。我給他們提了好多意見,和韓常新激動地吵過一回,但是他們笑我幼稚,笑我工作沒做好意見倒一大堆,慢慢地我發現,和區委的這些缺點做鬥爭是我力不勝任的……”

“為什麼力不勝任?”林震像刺痛了似的跳起來,他的眉毛擰在一起了。

“這是我的錯。”趙慧文抓起一個枕頭,放在腿上,“那時我覺得自己水平太低,自己也很不完美,卻想糾正那些水平比自己高得多的同誌,實在自不量力。而且,劉世吾、韓常新還有別人,他們確實把有些工作做得很好。他們的缺點散布在咱們工作的成績裏邊,就像灰塵散布在美好的空氣中,你嗅得出來,但抓不住,這正是難辦的地方。”

“對!”林震把右拳頭打在左手掌上。

趙慧文也有些激動了,她把枕頭拋開,話說得更慢,她說:“我做的是事務工作,領導同誌也不大過問,加上個人生活上的許多牽扯,我沉默了。於是,上班抄抄寫寫,下班給孩子洗尿布、買奶粉。我覺得我老得很快,參加軍幹校時候那種熱情和幻想,不知道哪裏去了。”她沉默著,一個一個地捏著自己的手指,接著說:“兩個月以前,北京市進入社會主義高潮,工人、店員還有資本家,放著鞭炮,打著鑼鼓到區委會報喜。工人、店員把入黨申請書直接送到組織部,大街上一天一變,整個區委會徹夜通明,吃飯的時候,宣傳部、財經部的同誌滔滔不絕地講著社會主義高潮中的各種氣象。可我們組織部呢?工作改進很少!打電話催催發展數字,按前年的格式添幾條新例子寫寫總結……最近,大家檢查保守思想,組織部也檢查,拖拖遝遝開了三次會,然後寫個材料完事……哎,我說亂了,社會主義高潮中,每一聲鞭炮都刺著我,當我複寫批準新黨員通知的時候,我的手激動得發抖,可是我們的工作就這樣依然故我地下去嗎?”她喘了一口氣,來回踱著,然後接著說:“我在黨小組會上談自己的想法,韓常新滿足地問:‘難道我們發展數字的完成比例不是各區最高的?難道市委組織部沒要我們寫過經驗?’然後他進行分析,說我情緒不夠樂觀,是因為不安心事務工作……”

“開始的時候,韓常新給人一個了不起的印象,但是,實際一接觸……”林震又說起那次寫彙報的事。

趙慧文同意地點頭:“這一兩年,雖然我沒提什麼意見,但我無時無刻不在觀察。生活裏的一切,有表麵也有內容,做到金玉其外,並不是難事。譬如韓常新,充領導他會拉長了聲音訓人,寫彙報他會強拉硬扯生動的例子,分析問題他會用幾個無所不包的概念,於是,儼然成了個少壯有為的幹部,他漂浮在生活上邊,悠然得意。”

“那麼劉世吾呢?”林震問,“他絕不像韓常新那樣淺薄,但是他的那些獨到的見解,精辟的分析,好像包含著一種可怕的冷漠。看到他容忍王清泉這樣的廠長,我無法理解,而當我想向他表示什麼意見的時候,他的議論卻使人越繞越糊塗,可除了跟著他走,似乎沒有別的路……”

“劉世吾有一句口頭語:就那麼回事。他看透了一切,以為一切就那麼回事。按他自己的說法,他知道什麼是‘是’,什麼是‘非’,還知道‘是’一定戰勝‘非’,又知道‘是’不能一下子戰勝‘非’。他什麼都知道,什麼都見過——黨的工作給人的經驗本來很多。於是他不再操心,不再愛也不再恨。他取笑缺陷,僅僅是取笑;欣賞成績,僅僅是欣賞。他滿有把握地應付一切,再也不需要虔誠地學習什麼,除了拚音文字之類的具體知識。一旦他認為條件成熟需要幹一氣,他就一把把事情抓在手裏,教育這個,處理那個,儼然是一切人的上司。憑他的經驗和智慧,他當然可以做好一些事,於是他更加自信。”趙慧文毫不容情地說道。這些話曾經在多少個不眠的夜晚縈繞在她的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