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2 / 2)

林震惶恐地說:“我不該受劉世吾話的影響……”

“不。”趙慧文搖頭,“劉世吾同誌是聰明人,他的警告也許並不是完全沒有必要,然後……”她深深地吐一口氣,“那就好了。”

她收拾起碗筷,出去了。

林震茫然地站起,來回踱著步子,他想著、想著,好像有許多話要說,慢慢地,又沒有了。他要說什麼呢?本來什麼都沒有發生。生活有時候帶來某種情緒的波流,使人激動也使人困擾,然後波流流過去,沒有一點痕跡……真的沒有痕跡嗎?它留下對於相逢者的純潔和美好的記憶,雖然淡淡,卻難忘……

趙慧文又進來了,她領著兩歲的兒子,還提著一個書包。小孩已經與林震見過幾次麵,親熱地叫林震“夫夫”——他說不清楚“叔叔”。

林震用強健的手臂把他舉了起來。空曠的屋子裏頓時充滿了孩子的笑鬧聲。

趙慧文打開書包,拿出一疊紙,翻著,說:“今天晚上,我要讓你看幾樣東西。我已經把三年來看到的組織部工作中的一些問題和自己的意見寫了一個草稿。這個………”她不好意思地摸了一下一張橡皮紙,“大概這是可笑的,我給自己規定了一個競賽的辦法,讓今天的自己和昨天的自己競賽。我畫了表,如果我的工作有了失誤——寫入黨批準通知的時候抄錯了名字或者統計錯了新黨員人數,我就在表上畫一個黑叉子,如果一天沒有錯,就畫一個小紅旗。連續一個月都是紅旗,我就買一條漂亮的頭巾或者別的什麼獎勵自己……也許,這像幼兒園的做法吧?你覺得好笑嗎?”

林震入神地聽著,他嚴肅地說:“不。我尊敬你對自己的……”

臨走的時候,夜已經深了。林震站在門外,趙慧文站在門裏,她的眼睛在黑暗中閃著光,她說:“今天的夜色非常好,你同意嗎?你聞見槐花的香氣了沒有?平凡的小白花,它比牡丹清雅,比桃李濃馥。你聞不見?真是!再見,明天一早就見麵了,我們各自投身在偉大而麻煩的工作裏邊。然後晚上來找我吧,我們聽美麗的《意大利隨想曲》。聽完歌,我給你煮荸薺,然後我們把荸薺皮扔得滿地都是……”

林震靠著組織部門前的大柱子好久好久地呆立著,望著夜的天空。初夏的南風吹拂著他——他來時是殘冬,現在已經是初夏了。他在區委會度過了第一個春天。

他做好的事情簡直很少,簡直就是沒有,但他學了很多,多懂了不少事。他懂了生活的真正的美好和真正的分量,他懂了鬥爭的困難和鬥爭的價值。他漸漸明白,在這平凡而又偉大的、包羅萬象的、擔負著無數艱巨任務的區委會,單憑個人的勇氣是做不成任何事情的……從明天……

辦公室的小劉走過,叫他:“林震,你上哪兒去了?快去找周潤祥同誌,他剛才找了你三次。”

區委書記找林震了嗎?那麼不是從明天,而是從現在,他要盡一切力量去爭取領導的指引,這正是目前最重要的……

隔著窗子,他看見綠色的台燈和夜間辦公的區委書記的高大側影,他堅決地、迫不及待地敲響了領導同誌辦公室的門。

1956年5月—7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