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學 與 我
——答《花城》編輯部××同誌問
王 蒙
××同誌:
來信悉。此次從海軍部隊回來經廣州,蒙你們安排照顧,見聞頗豐,很有教益,多謝了。對於公開回答你所提諸問題,本來我是不太願意做的。因為我一貫不主張一個人寫了幾篇東西,便可大寫“自傳”,似乎一切經曆、行狀都有了公之於世的“意義”。但鑒於近來寫到我的“生平”的《文學家辭典》之類所傳甚多,間有錯訛,為了避免以訛傳訛,以假亂真,我隻好破例向《花城》的同誌交代一番。
關於我的“基本情況”
我祖籍河北省滄州專區南皮縣。南皮,因是張之洞的故鄉,故小有名氣。但我這一輩已出生在北京了。具體地說,我出生在北京沙灘,當時我父母都在京上學。
我出生在一九三四年十月十五日。出生後回過南皮。一九三七年“七七事變”爆發後,全家徹底遷往北京,叫做逃難,至今我依稀記得坐馬車逃難,夜宿旅店,聽到牲口吃草聲音的情形。小時候,在家裏我說滄州話,在學校說北京話。
學齡前在香山慈幼院附屬幼稚園(即幼兒園)受教育,其舊址在地王廟,後為女三中。
一九四○年我不滿六足歲,“考”入北京師範學校附屬小學,簡稱北師附小。二年級的級任老師(相當於現在的班主任)叫華霞菱,她是一個非常優秀的教師,在品德上和知識上對我循循善誘,使我終生難忘。一九四五年,抗日戰爭勝利以後,單身的她響應當時國民黨政府的號召,報名到剛剛“光複”的台灣推廣“國語”去了,據說至今仍在台灣。
一九四五年我跳了一級,考入私立平民中學,因當時報考公立學校需要文憑,而我小學並未畢業,隻好考私立的。在小學和初中,我學習成績較好。平民中學舊址現為北京第四十一中學。
就在我考入中學這一年,日本投降,使我興奮若狂。因為我雖年幼,但和其他兒童一樣,具有反日的民族自尊心理,所以,我曾熱烈地歡迎“國軍”的到來。
國民黨政府迅速腐敗使我絕望。整個腐爛的舊社會孕育著偉大的人民革命運動。我從一九四六年起和當時的地下黨員建立了經常的聯係。閱讀了一些馬克思主義的小冊子、毛澤東著作和革命(包括蘇聯的)文藝作品。《論聯合政府》《社會發展史綱》《大眾哲學》《白毛女》《李有才板話》《士敏土》《鐵流》……都是在解放前悄悄閱讀的。
一九四八年十月十日,還差五天十四足歲的我加入了中國共產黨,成為她的地下組織的一個成員。並立即投入了發展組織,積蓄力量,迎接解放,保衛北平的鬥爭。在這樣的年代,我的最高理想是做一個職業革命家。
一九四九年一月底,北平和平解放。三月,我成為當時的新民主主義青年團北平市工委的一名幹部。八月,到中央團校學習。
一九五○年五月,在中央團校學習期滿後,分配至新民主主義青年團北京市第三區(後改為東四區)工作委員會。一直到一九五六年,我從擔任幹事開始,到擔任副書記。
這幾年的大部分時間我聯係幾個中學的團的工作。在中國翻天覆地、高唱革命凱歌行進的年代成長起來的少年——青年人的精神麵貌是非常動人和迷人的,特別是其中那些政治上相當早熟的“少年布爾什維克”,給我終生難忘的印象,當然,我自己也是其中的一個。
一九五二年第一個五年計劃開始,我曾熱切地申請參加高考,我想學建設,到建設第一線去。從小,我就是既喜歡文科也喜歡理工科的。而且,五十年代我所讀的蘇聯作家安東諾夫的小說《第一個職務》也影響了我,使我對建築工地充滿神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