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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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大早,繼芳就跑到為好家那邊去探望。沒過一會兒她就回來了,臉色非常難看。我問繼芳為好媳婦都說了些什麼?她不答,出門抱了一抱柴火就去鍋屋裏做飯了。為好家的大門緊閉,煙囪也沒有冒煙。我們家的飯做好以後,我問繼芳,要不要喊為好媳婦她們過來一起吃?繼芳說算了。

為好媳婦和兩個閨女既沒有做早飯,也沒有要出工的樣子。他們家的門每過一會兒就會拉開一條縫,接著又關上了。似乎有人從裏麵向外窺視。繼芳吃完早飯也沒有要上工的意思。甚至正月子要上學,也被她攔下了。“今天家裏有事,明天再去。”繼芳說。

我突然想起,早上仁軍根本就沒有喊工。難道說,老莊子上的人今天都不出工了?

從早飯開始,就有一些人陸續走到園子裏來了,以婦女和老人、孩子居多。再後來,男子漢們也來了。鍋巴因為昨天折了威風,不再吠叫,見了村上的人一個勁地搖著尾巴。它跛著一條腿,躥高伏低的,顯出一副巴結相。

來人走進園子裏,來到房子前麵的空地上,並沒有繼續進屋串門的意思。他們既沒有敲我們家的門,也沒有去敲為好家的門,隻是對著兩家緊閉的大門張望。似乎大家都在等待著什麼。也難怪,為好被抓,總得有一個說法吧?但這說法到底是什麼?我也不知道。

直到日上三竿,老莊子上的人物差不多都到齊了:仁軍、為巧、大禿子、禮壽、為忠、為巧他媽……我發現禮九沒有來。這會兒我很想去瓦屋裏找他,當然不是把他找到這裏來,而是我去他那兒待待。我是一個怕熱鬧的人,眼看著這裏就會有一番熱鬧了。

快到中午的時候,房子前麵呆立的人群騷動起來,目光終於從兩邊的房子轉向了橋口。鍋巴也從地上跳起來,向橋口跑去。看來是來了什麼人。果不其然,隻聽“沒良心的白眼狼,不是人日下來的……”的罵聲漸近,大閨女一路奔了過來。

她的身邊跟著二閨女,一路拽著她姐的衣角,似乎在勸阻大閨女。那大閨女手上抱著一個孩子,大襟外褂的一角向下耷拉著,看來剛剛給孩子喂過奶,未及係上。一張大臉紅撲撲的,幾乎要放出光來,腳上的繡花鞋飛快地倒著。邊走邊罵,旋風一樣地刮到了屋子前麵。

為好家的大門嘎吱一聲打開了,可大閨女並沒有回家的意思,甚至都沒有朝娘家看上一眼。她的臉始終衝著我們家的房子,自然也沒有來我們家做客的意思。

人們紛紛讓道,在空地上空出一塊地方。大閨女就在那塊地方站定了。這時為好媳婦和三閨女從房子裏奔了出來,跑向大閨女,邊哭邊喊。為好媳婦喊的是:“他爹啊,他爹啊……”三閨女喊的是:“爹啊,爹啊……”大閨女斷喝一聲:“哭啥喪啊!我爹還沒有死!”

為好媳婦和三閨女頓時就住了嘴,也不敢跑過去了。

大閨女罵不迭口。她一邊罵一邊跺腳,身子晃個不停,幾乎都要把懷裏的孩子甩出去了。為好媳婦大概看大閨女罵得不方便,緊走幾步,抱過孩子。孩子脫離母親的懷抱,大哭起來,大閨女也不管。現在她每罵一句不僅要跺一下腳,雙手還往兩邊用勁一甩。空地上的灰土被她跺得飛揚起來。

大閨女罵道,“吃我們家的,用我們家的,哪樣對不住你啊?把你養肥了,翅膀硬了,要飛了,要飛回南京去了,南京的逼好啊,灑花露水的!南京的逼再好也是個逼!我們農村的逼就不是逼啦?我們農村的逼你也沒有少日!那個臭逼的男人才死,就把逼給你日,日下個小野種,我們家幫你養,我爹哪樣對不住你啊!就是一條狗也曉得報恩,一塊鐵疙瘩也焐化了,真正是人不如狗,就會日個逼!你還會幹什麼?田也不下,工也不上,就曉得日逼,把隊上的牛都日翻了,真正是個畜生!南京的那個逼在這攤日了還不行,還要把你勾到南京去日,都日出老繭來了,姓邵,怎麼不姓騷的啊?真正一個騷逼!我日你媽個血逼!你還是個男子漢嗎?縮頭烏龜!……”

我離開了裏屋的窗邊,倒不是怕被人看見,是實在聽不下去了。我走過去坐在床沿上,但還想坐得更低些,於是就拖了一張小板凳坐下來。但還是覺得太高。後來我幹脆坐到地上去了。甚至,這泥地對我來說也還是太高了,真正是體會到了“找條地縫鑽進去”的心情。我坐在地上,曲起腿,把腦袋埋在兩腿之間。耳朵裏嗡嗡直響,回蕩著逼來逼去的聲音。我心裏想,這日子真是沒法過了。人啊人,就像是一坨屎,死不足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