喃自語似的說,“寶貝你什麼時候才能長大,嗯?”

“我很快就長大啦!”他不服氣地說,“我已經十歲啦,今年長高了十二公分哩。”

昆比看著他意味深長地微笑:“是啊,很快你就長大了,別著急,別著急。”

那時約普以為昆比是在安慰他,後來才知道,他是在安慰他自己。

時間一天天溜走,不知不覺間,別墅裏的孩子越來越少了,管家說他們都得了嚴重的基因病,要麼死了,要麼被送去了更好的醫院。

約普最初並沒有想太多,然而臨近成年的日子裏,他漸漸發現自己也開始有點兒不對勁,有時會渾身發癢,有時眼睛會看不清東西,最嚴重的一次甚至昏迷了好幾天。

“爸爸,我是不是病了?”他於是有些害怕,下次昆比來的時候便纏著他詢問,“我會像其他孩子一樣死掉嗎?還是被送到別的地方去?”

昆比眼神複雜地搖頭:“不,你不會的,你和他們都不一樣。”

彼時他已經長得很高了,幾乎及得上成年男人的鼻梁,昆比無法再將他抱在膝蓋上,但還是像小時候一樣寵溺地撫摸他的頭發,讓管家給他做好吃的布丁,甚至在夜間留宿在他的臥室裏,在他驚悸抽搐的時候為他讀溫馨的童話故事。

“這是什麼?”有一次他病得格外厲害,在床上躺了很久,昆比怕他氣悶,叫人送給他一個精致的籠子,籠子裏是一對灰色的小動物。

“這是葉鼠,約普少爺。”管家給籠子下層的食盆裏放上小粒的穀子,遞給他一個小水壺,“來吧,給它們添點水好嗎?先生說以後就由你來照顧它們了。”

約普的眼睛有點看不清楚,但還是努力給籠子裏添了水,兩隻葉鼠爭先恐後地跑下來喝水,用前爪抱著穀子啃食,對他鞠躬,一副感激涕零的樣子。

約普咯咯地笑起來:“真可愛。我可以給它們吃我的布丁嗎?”

管家的眼神有點瑟縮:“不行呢,約普少爺,那是先生吩咐特意給你準備的。”

當著管家的麵約普答應了,但隻要管家一走開,他就偷偷將自己的布丁用勺子劃碎了丟在食碗裏:“給你們你哦,很好吃的喔。”

葉鼠喜歡布丁,就像喜歡他這個溫和慷慨的主人一樣,約普臥病在床的日子因此變得不再那麼難熬。有時他會讓人把籠子放在他的身邊,連晚上睡覺都和葉鼠們呆在一起,甚至給他們念自己的故事書。

然而厄運還是降臨了,一周之後兩隻葉鼠開始生病,一開始是看不見東西,總在籠子的欄杆上碰得頭破血流,幾天後腹部出現了嚴重的腫瘤。醫生為它們做了手術,但它們還是先後死去了。

“葉鼠本來就是基因有缺陷的動物,很容易生惡性腫瘤,對不起寶貝,醫生已經盡力了。”昆比陪他將死去的葉鼠葬在天台的花盆裏,摟著他細瘦的肩膀歎息,“別難過了,如果你喜歡,我讓人找更健康的寵物給你玩,好嗎?”

“不用了。”約普紅著眼睛拒絕,不知道為什麼,他對兩隻葉鼠的死一點都不意外,仿佛早就料到,生活在這個家裏的生物遲早都會死去,包括他自己。

那天晚上他睡得分外不安,午夜驚醒,像個幽魂一樣在別墅裏飄蕩,最後他的腳步停在了底層實驗室的門口,他聽到養父正在和誰爭執什麼。

“不能停下來,先生,他會熬過去的。”是醫生的聲音,“他是所有的實驗體裏基因最純正的一個,他幾乎是百分百的純種獨角獸,這樣的樣本太難得了,我們不能放棄。”

“他太虛弱了。”養父的聲音,“他的神經係統正在變異,最近他在睡眠狀態下已經很難控製自己的形態,經常會變成獨角獸。”

“這無關緊要,就算他一直是獸態對實驗也沒什麼影響。”醫生說,“而且他馬上就要成年了,先生,這是這麼多年來唯一一個可能活到成年的樣本,如果再來一次,我們不一定有這樣的好運。”

“讓我想想。”一向沉穩篤定的養父語氣中出現了難得的虛弱,他喃喃說,“也許你說得對,我最近有些太情緒化了,那孩子……”

“他是很可愛,我看得出您的心思。”醫生歎息著說,“也許您應該控製一下自己,先生。而且您也不該讓他養什麼葉鼠,他一定是把自己的布丁給葉鼠吃了,才會讓那些小東西死得那麼難看。”

約普感覺自己冷得厲害,他踮著腳尖一步步後退,一直退回自己的臥室,反鎖房門把自己在牆角蜷成一團。葉鼠死去的樣子一直在他的腦海裏徘徊,讓他像打擺子一樣不停顫唞,是他害了它們,如果他沒有給它們吃那些布丁,它們不會死得那麼難看。

一個恐怖的念頭浮上腦海——會不會它們的今天,就是他的明天?

這念頭越來越強烈,讓他幾乎無法再在這裏待下去。淩晨的時候他爬上了頂層的天台,用一把尖頭鉗擰開了通風管的堵頭,沿著髒汙的管道爬出了別墅。

伊瀾的冬天冷得徹骨,當他暴露在空氣中的時候才意識到自己穿得太少了,但他已經沒有時間回去加衣服,他忍著寒冷變成了獸態,展開稚嫩的翅膀迎著寒風往遠處的樹林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