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上就死。

“王命不能為,還請武安君自便。”

一出好戲,嬴趙站在千百道白石階上,青瓦彩屋簷之下的宮宇內默默旁觀,很擔心他會流淚,這忠心耿耿的老臣。但他隻是俯在地上跪了片刻,便抬起了頭,他的眼裏閃爍著某種晶瑩的光芒,嬴趙瞅著他飽經風霜的臉,似乎能在心底感受到他的無奈與悲憤。他囁嚅了一會,嘴唇顫唞著,終是什麼也沒有說。卻是朝著北麵,那趙王所在的方向,深深地一稽首,接著,便緩緩地站起來,拍拍衣服上的塵土。

“為人臣者不得自殺宮中。”嬴趙聽見他慢慢地這麼說,逆著光,可以看清他努力地壓抑著自己的失望和哀慟,聲音暗啞而蒼涼。他為了籌備謀劃怎樣防守秦軍,已經許多個晚上沒能好好休息了,嬴趙這樣想,中軍主帳的燈整夜整夜地亮著,太過刺眼。

太過刺眼了,這武安君的光芒,他當然不能死在宮中,這汙濁的趙宮,腐壞的朝堂,根本就容不下他。

他不得不死,他怎麼能不死。

嬴趙微笑起來,瞧著著李牧轉身,徐徐向宮外走去。他按著劍,看著他的背影在朔風中一點點地縮小,最終徹底隱沒在青石砌的道道宮門後去了。武安君啊,他到最後也沒有流一滴眼淚,可那冰涼苦澀的液體,早已浸透了在場所有人的心,除了趙王之外,還有誰不知道他是冤枉的?

嬴趙還是放開了緊握著劍柄的手。

這僅剩下的一分希望,趙國唯一的雕梁,終於塌了,激起滿地煙塵。

遠眺望去,宮道長長,曲折縈回,不見末端。

李牧心如死灰地走過那長長的宮道,他突然想起第一次入宮受命的時候,那時走的也是這種宮道吧?青色的,多麼瑰麗而玄秘的顏色,他願它燃燒在每一片土地上。他追憶起自己榮耀的過去,破東胡,服林胡,雁門的冬日凜冽異常,風沙肆虐渺無人煙,他駐守在關口,常年謹備狼煙,願保長城上那麵玄鳥旗幟時時飄揚。

時間到了。外宮門呈現在眼前,李牧停下了步伐,他拔出了自己腰側佩的短劍。此刻,忽然有歌聲從遠處飄來,跌宕起伏,慷慨激昂,卻又無比悲涼。

嬴趙的,那是嬴趙的歌聲。他有些驚奇地抬頭,那人的歌音低沉悠長,穿雲裂石,伴隨著他,站在這條漫漫長路的盡頭。

我東曰歸,我心西悲。

那《東山》本是征人盼歸之作,李牧想,嬴趙或許不知道,自己並不盼望有朝一日衣錦還鄉,他隻願守護這搖搖如大廈將傾的趙氏社稷,疆場驅馳,馬革裹屍又有何憾。

隻是可恨,可恨將軍不死戰場死朝堂。他想保護的社稷,他誓死效忠的趙王,到頭來卻殺了他。

可他甚至不願反抗,他是忠臣,一個忠臣,永遠會如實地執行君王的命令。

他苦笑著,舉起了那把刻飾精細的短劍,一旁有韓倉安排的眼線默默地在看,耳邊依舊回蕩著那悠揚淒慟的歌聲,嬴趙緩緩地唱著,我東曰歸,我心西悲。

歸去,歸去,家鄉早已被秦國的鐵騎踐踏,還能到那裏去呢?

這浸透了血淚的半壁江山,來年塞外,雁門沙場,長風吹徹黃沙,戰旗獵獵。若英魂猶在,也必將長歌以當哭,我東曰歸,我心西悲。使人心生哀涼,不敢回首西望。

西望,西望正是秦邦。

☆、【十二】

李牧死了,他的副將司馬尚也被免職,以趙將趙蔥、齊將顏聚替代。

這不過是兩個草包,嬴趙明白,嬴秦自然也沒道理不明白。

趁著趙國國內天災人禍並發,趙王遷八年,嬴秦複又興兵攻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