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秦一時竟無話可辯,隻得嗤之以鼻,作出一副根本不屑回答的模樣。
“誰的腳印裏不是滿盛鮮血?”嬴趙卻瞥也沒瞥他一眼,繼續朗聲說,揮一揮鞭,話音中尚帶著笑意:“你看能夠活到現在的我們這些人,哪一個是什麼好東西?”
“你知道就好,”對麵的人卻生生地打斷了他,繡旗的陰影下嬴秦蔑棄地仰起臉,狠狠地道:“不過我要告訴你,勝利者永遠是無罪的,”他說,抓緊了手裏的韁繩,似乎不再想聽他講下去:“開戰吧。”
俄頃,戰鼓隆隆擂響好似天邊滾雷,三通鼓後,兩軍互相衝擊搏殺。戰場之上箭矢交墜,廝殺著,叫喊著,如同撲火的飛蛾一般,為了保護家國而寧願馬革裹屍的軍人們猛地湧向秦軍,企圖以那單薄的禸體來阻擋住那無往而不勝的鐵蹄。可是又怎麼會成功呢?淒厲地刮過沙場的風陰慘有如寒刃,冰冷侵肌,卷著漫天煙塵,瞬間就將一切染上了一層黃褐。殷赤,灼熱的殷赤色從黃沙之中透出來,染遍了,浸透了這塊土地,這殘山剩水之上,血液漫流。
那用鮮血換得的榮耀與家國啊,最終也一定是要在鮮血之中失去的罷。
戰爭不知進行了多久,天地轟鳴,金石震裂,大概是一直到,一直到迎戰的所有趙軍都幾乎陣亡,這場廝殺才結束的吧。屍橫遍野,血流殷地。天黑了,一輪圓月沿著遠處那古老厚重的城牆慢慢爬上來,清冷的光線照出枯死的枝椏和遠處城郭的輪廓,也灑遍了那些原野上破碎的軀體。
秦軍勝利了,步步逼近,控製了這塊土地。這是一個寂靜的夜晚,趙軍死傷慘重,不得不全體後撤敗退,旗靡轍亂,連打掃戰場為己方士兵收屍的權力也失掉。輸了,終是輸了,嬴趙騎在馬上,同那些殘兵敗將一起緩緩地行過城外那積得高高的恐怖的屍堆,那時的氣氛壓抑而蒼涼。一泓月光清泠如水,投落於這悲慘的人間地獄。
果然沒了武安君,就一次也勝不了嗎?他神情恍惚地在入夜的原野上走著,目光投向遠處,突然覺得那一片茫茫黑暗中似乎有人在看他,有人站在群山之顛,與天交界的地方,朝他投下嘲諷的目光,那人腰側佩著錯金長劍,嘴角噙著輕慢的笑,寒風颯颯,他赤線鎖邊的黑色袍袖在身後大幅度地飄揚,仿佛玄鳥展開了它黑色的長翼。
然而嬴秦的軍隊明明駐在相反的方向。
不,那不是嬴秦,那是……終焉的滅亡。
歸到燈火通明的營中時胡服被血浸透,呼出的熱氣顫唞地消失在深沉的夜色裏。侍從呈上晚膳來,他卻想起了那些吃路邊死人心肝的老百姓,索性推在一邊,看那些幸存下來的士兵包紮傷口準備再戰,他默默地斟了一樽烈酒,端至嘴邊時醇甜的香氣溢開來,又習慣性地想起找李牧去問對策,等站起身來才溘然大悟:原來李牧,那個百戰百勝的忠良將已經被他殺了。
沒錯,武安君,武安君死了,是現在這個曾經如此依賴於他憑借他取勝將他尊為恩人的人,親口下的命令,華燈粲目,他站在錯金嵌珠的青銅隔斷前一揚繡白紋暗青廣袖,隨性地將頭向後一仰,勾起唇角,將他賜死,他驚異於那時自己怎能這樣地冷靜與淡然,將他賜死,他笑著說,趙王的命令又怎能反抗呢?還不若就讓這個汙穢的社稷和他一起被毀掉。其實如果有可能他更想殺了趙王,這沒出息沒主見的幼子,和他貪得無厭妖冶狐媚的母親一起殺掉。
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