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開還不死心地在他身後高聲叫著:“殿下不覺得自己太過分了麼?邯/鄲城遲早是要破的,現在再同秦國打,除了多死幾個人,黎民多受些苦外,又還有什麼意義呢!”
“收起你那套說辭吧,我可不是趙遷!”誰曾想男人頓地回過身來,厲聲訓斥道,他憤然一摔袖子,“我是想要保護你們遠離秦國的統治,為什麼竟沒有人能夠明白呢!”說完,就又疾步往回廊那頭去。
郭開瞧他火氣極大,便猛地曲膝跪下來,卻是冷笑了一聲。
“殿下不如自問,趙的統治比起那秦的統治又如何?”他用恰好能夠讓他聽到的音調道,拿捏著聲嗓,話語極為怪異,“殿下就這麼熱衷於找人給自己當陪葬嗎?”他一針見血地說。
這句話好似正戳進嬴趙心裏去了,他的背影猶豫了一下,郭開以為他有話要說,忙直起身,緊張地準備應對,但沒想嬴趙隻是停在那裏,站了片刻,又一言不發地趨步向前急走而去了。
他的前麵,重重飾彩的雕梁畫棟,曲折遊廊之上,正能夠看見即將西沉的金烏,在棉紗一樣輕盈,織錦一樣燦爛的雲霞間,煥發出格外絢麗蒼涼的殘光。
豈能就這樣束手就擒,引頸待戮?豈能讓嬴秦如此輕鬆就圓了夙願?
總要最後阻他一阻…………哪怕是死。
秋季已至,薄風習習中寒意颯然,嬴趙向著宮門的方向,滿心不甘地前行,他大步走著,轉身時金線鑲邊的胡服衣擺帶起一陣疾風。他急行穿過那一座座青門彩亭,不禁覺得有些氣短,腰側的佩劍似乎格外沉重,他的足音一聲又一聲,在那曾經飄蕩過皇然祭祀之樂,悠然慶賀之歌的回廊亭閣之中響起。從宮內到司空門的路實在太長了,以至於走到一半時他竟不得不停下來,倚著攀滿枯藤的朱紅廊柱大口喘氣。他的額頭上冷汗涔涔滴落,腦袋疼得像是快要炸開了————虛弱和無力糾纏住了他,絆腳繩一般將他拴在廊邊。
嬴趙從來沒有這樣的急迫過,像是匆匆忙忙投進明豔燈火中的飛蛾似地,他簡直期待著同嬴秦的見麵了————多麼奇妙,他背靠朱漆雕柱,鬢邊的青絲略有散亂,稍稍垂在那張原本就難掩憔悴的臉蒼白的頰側。嬴趙俯首看著自己生繭的手,迎著夕陽,那修長的玉色五指宛若沾滿鮮血。
他那張冠玉般的麵上甚至浮現出了一點慘淡的笑容,最後一戰,他要一個人親自去找他,他要再鬥一鬥,寧願死在那人的劍下他都不願輕易了結自己的性命,這條命多麼值錢,多少人曾經想殺了他,他又曾經手刃過多少這種人。
嬴趙想著,歇了一回,又胡亂地出了一回神,緩過來正欲抬步再走時,他忽地聽見廊下有幽咽的哭泣聲隱約傳來,急步走過去,但見纏滿了枯藤的絳色畫柱邊坐著一位少女,長長的白袂,身姿曼妙,看那打扮裝束竟像是宮裏的舞姬。她正拿袖子拭著眼淚,渾身直顫。
趙王才頒布降令沒多久,宮中就已經亂成這樣了麼,宮人到處跑也沒有誰來管。
他走過去,靠近那少女,生硬地開口盤問道:“你在這裏哭什麼?”頓了一頓,又覺得自己聲音中還殘餘著方才的怒氣,可能會嚇著她,就複又柔下聲緩緩地說:“莫不是害怕?”
少女一驚,猛地止住了抽泣,抬起頭來,一雙哭得紅腫的眼睛怔怔地望著他,柔嫩的臉蛋上還掛著淚水。夕陽和暖的金赤色光線透過虯曲糾結成一團的枯萎朽死的枝蔓照進來,嬴趙認出這是宮內年紀最小,姿容也最豔麗的一位舞姬,名叫胡姬的,這一定是在為自己未卜的前途命運擔憂而哭泣吧,她睫羽上掛著淚水的樣子真叫人憐惜。他不禁溫聲安慰安慰那舞姬道:“沒什麼的,”他伸出手去給她輕輕擦掉淚水,“沒什麼的,”他說,“不用害怕,他不會把你怎麼樣的————你什麼也沒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