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雀 第十四章(2 / 3)

長久以來,我一直在問自己,到底是什麼原因,讓我走了這麼多彎路,卻一直看不清正確的方向呢?我不知道自己是誰,從哪裏來,到哪裏去。一切都是迷茫,搞不清楚自己所處的位置,不知道什麼才是自己應該做的事情。那種感覺,就如同一個人身處無邊無際的沙漠之中,四處亂撞,眼睜睜看著時光在一點點流逝,生命在滴答滴答走向死亡,自己卻不知道出路在哪裏一樣。

那種境地,眼看著死亡就要來臨,卻無處可逃,是叫人可怕的,令人絕望。這種絕望的處境,到底是誰帶給我們的呢?僅僅是自己的不自知嗎?還是有另外的原因呢?我們從小受到了什麼樣的教育呢?誰教會過我們應該了解自己,發現自己呢?這種根本性的舉措失當,為什麼一再重犯,卻沒有引起足夠的重視呢?人生裏這個最重要的命題,為什麼沒有處在它該有的位置呢?到底是誰在誤導我們,謀殺我們?讓我們的生命白白浪費掉?

我感到痛心,認識到自己快要被毀掉了。在死亡來臨之前,我還在掙紮著要找到出路。我所能做的,不過是這些而已。我在四處亂撞,不知道會撞出什麼名堂。管它呢!總是要死的,就這樣亂來吧。亂撞、亂踢、亂打、亂七八糟、毫無秩序、沒有規劃。人生沒有任何規劃,就這樣懵懂闖到社會上來,碰到什麼就是什麼。人生真是亂套,我身處困境,感到心痛極了,苦悶極了,不知所往。

迷茫的歲月,經年的滄桑。

那次我在廣州待了四個多月,一直沒有工作,我的工作就是找工作。要找到一份工作不是難事,但沒有一個職位讓我滿意。招聘公司根據我以往的工作經驗,給我安排了秘書啊,助理啊,行政之類的職位。我對他們的安排表示懷疑,認為不恰當,沒有接受它們。不然用不了多久,我知道,我會再次逃離。

我最後決定到東部來,這是我人生的拐點。這個轉機的形成,源於一個大學同學。那時他剛辭職不久,正準備開一家文化發展公司。他在這個領域積累了不少經驗和人脈,因此決定要單獨闖出一片新天地來。他正缺人手,而我對文化領域又懷著興趣,想跳進這個坑裏去看一看,他正好是我的引路人。事情就這樣確定下來了,我開始為離開做準備,一樣樣整理自己的薄資。一些被丟棄了,丟進垃圾裏,等待收廢品的人撿去;一些整理好,準備隨身帶走。我找到那本筆記本,它靜靜躺在箱子的邊角,已經被我遺棄了很久。

我拾起它,把它捧在手中,緊貼在胸口。它不屬於我,一開始就屬於他。它記錄著我情感生活的全部精華,是生命曾經存在過的最好證明。我突然舍不得它了,決定把它抄錄一遍,給自己留個紀念。我從文具店裏買來一模一樣的筆記本,花了兩天的工夫,把每一首詩抄寫過來。這樣我就有兩本詩集了,一本給他,一本留給自己。那些歲月已經溜走,那些時光不會再回來,能夠保存的,也就是這本詩集。我感到欣慰,他當初真是做了一個英明的決定。

我要與這裏告別了。廣州,我生命裏最重要的一座城市。它的每一個角落,都留下過我的氣息。每次想到它,都會有不同的記憶。那樣的感覺,總是煥然一新,令人向往。那一座城市,承載著我的全部情感,總是讓我無法忘懷。隻要我一想起來,就是那些地方,我們曾逗留過的那些去處。

火車站,人群中幻影般浮現的臉,潮濕的,黑色樹枝上的花瓣。我想起以前他每次來車站接我,都是天未亮透的清晨。而幾乎所有的告別,都發生在夜幕降臨的時候。接與送,如同一個不完整的圓。隻有這一次,時間如此不同,這是午後將盡。

他把我從城中村接走,把車開進寬闊的馬路。這些馬路熟悉得如同家鄉的田間小徑,每一段路上都顯現過我們重疊的臉龐。車在馬路上緩緩前行,車內離愁彌漫。我們被一種無法抑製的悲情緊緊抓住,讓人感到窒息,一直無法開口說話。我久久凝望著他,如此長久的凝望,把自己融進他的眼眸裏,心,魂靈,每一次血液的周轉,每一次呼與吸。在無聲的凝望裏,我與他再次融合。這樣的融合,無人可以分割。它們早已經融為一體,要如何才能分割?

我觸摸著他的臉。我對他說,我真是感到難過,要把他一個人留下來。這裏到處都是我的影子,隻要他一出門,就會看到我的存在,這真是令人絕望。他說,他喜歡這樣,喜歡到處都有我的影子。我望了他一眼,看到他癡迷而戚戚的眼神。我想,他是不打算要把我從他的生命裏去除了。他隻想枯守在這些場景裏,沉迷其間,逃遁塵世的喧鬧,虛無。在昨日的記憶裏沉醉,在慢慢沉睡的情感裏找到人生的寄托。好像未來已經沒有什麼值得期待的了,隻有過去,我們共同的存在,才讓他有所向往。麵對他的癡迷,對人世的逃避,我該說些什麼呢?我還能說些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