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在路上(1 / 3)

第一部分:在路上

劇組的故事 丁南對時間和曆史的

認識及其對往事的有些傷感的回憶

丁南把目光從窗外空蒙的雨水裏收回來望著夏嵐的眼睛說,我在那裏整整生活了三年。

是嗎?夏嵐感到他說話的語調仿佛窗外的雨季包涵著憂傷而又意味深長的迷茫,她看到一些灰色的記憶從他的嘴裏像鳥一樣飛出來,然後鑽出窗縫被飛駛著的中巴拋到雨水裏去。這使她想起上午他們在餐桌上的情景,當時丁南對她說,這就像我們的生活,你說不是嗎?夏嵐看到他朝她舉了舉手中的酒杯若無旁人地繼續對她說到,現實存在於一瞬之間,我給你打個比方吧,比如剛才我們一群人走進這家餐館的過程就已經是曆史了,就已經成為我們的記憶了。夏嵐看了丁南一眼說,你說的是潁河鎮嗎?

丁南說,對,潁河鎮。

夏嵐用她那雙會說話的眼睛望著他說,就是我們這次要去的地方?

是的。丁南慢慢地把目光轉向車外,高速公路一邊的白色欄杆和被雨水洗滌過的冬青樹叢飛快地向後麵跑去。一輛桑塔納,不,可能是現代,或者是奧迪從他們的左側飛駛而來,然後唰地一下就消失了。這使他想起對浪子說過的話,他說,我對什麼牌子的車一點都不感興趣。當時浪子一邊把方向打過來把車開上緯五路一邊說,那你可要落伍了,現在我公司各部門的頭頭都是自己開車。丁南想到這裏就自個笑了一回,他說,我和浪子都在那兒待了三年,從1972年到1975年。

這時坐在前麵的白靜回過頭來對丁南說,一切都成了記憶,是嗎?

夏嵐已經開始有些討厭這個多嘴多舌的女人了,她把目光移到一邊去。前排的胖子老喬正在和女化妝師講笑話,老喬的笑話使得化妝師揚臉大笑。這使夏嵐再次想起餐桌上的情景。當時攝影師說,他講了什麼?攝影師放下手中的酒杯朝化妝師問道,什麼這麼可笑?老喬一邊往杯子裏斟酒一邊說,不要告訴他。女化妝師還是止住笑說,別人都點一個菜,他卻不點,他說他要人家小姐定(腚)。這有什麼可笑的,流氓!夏嵐看到白靜用拿筷子的胳膊碰了碰丁南,然後對他說,我對你的見解很感興趣。夏嵐這時聽到白靜又對丁南這樣說,能說說你對時間的認識嗎?

丁南說,要我說?那不是搶了你的飯碗了嗎?

白靜說,為什麼?

丁南說,因為你是編劇,我那都是瞎侃。

白靜說,不是瞎侃,我真想聽聽你的。

夏嵐用眼睛的餘光看著他們,她聽見他笑了。他說,我說可以,你得分給我稿費。白靜說,可以,你說吧。

現實存在於一瞬之間。

上午吃飯的時候你就是這樣說的。不過你說的不是時間,而是現實。

不,我這是在說時間。這就是我對時間的認識,也是我對生命的認識。我們說中華民族有五千年的文明史,可是這麼長的時間在哪裏?就在我們這說話之間。你想想,昨天的一切,剛剛過去的一切,都在那裏?比如說我現在已經四十歲了,可是我那過去的四十年在哪裏?

夏嵐回過頭來看著他,她想,四十歲?一點都不象。他看上去頂多有三十歲。

丁南說著拉了一下夏嵐,他說,夏嵐,你今年二十歲了,你這二十年都在哪裏?你說,在哪裏?

夏嵐說,我不知道。

他笑了,他說,你看,我們全都是一些迷路的孩子。

白靜似乎有些激動,她說,好,深刻,繼續說。

他攤開自己的雙手,聳了一下肩,沒有什麼好說的,一切都是記憶。記憶是什麼?記憶就是把昨天的事情和二十年前的事情混攪在一起,記憶就是把你聽別人講的事情和你夜間睡覺做的夢混攪在一起,記憶是靠不住的!所以我們全是一些迷路的孩子。

夏嵐也笑了。她想,他看上去頂多有三十歲,沒想到他這麼幽默,他這麼淵博,他簡直就是一位哲人,但他又使你看不出來你和他有什麼區別,這可能是他很隨和的緣故,是的,在我和他之間看不出有什麼差別,我們就象是同齡人,或者坐在同一個教室裏聽過同一個老師講過課。夏嵐說,你才是真正的作家。說完,她有意地看了白靜一眼。

丁南說,是嗎?

夏嵐說,是的。

他淡淡地笑了。他說,我二十年前還真的寫過小說。

白靜感到有些意外,你也寫過小說,發表過嗎?

我那是瞎寫,我那個時候正在監獄裏,寫的東西捂都捂不住,還能拿出來發表?白靜一驚一炸地說,你在監獄裏寫的?手稿在哪?

丁南說,什麼手稿?那都是寫在香煙盒上的,早都做了手紙了。

唉呀,多可惜,白靜一臉的惋惜,留下來說不定還是一部名著呢。

夏嵐有些厭惡地看她一眼。她想,你酸不酸?這樣拍人家的馬屁,怎麼,愛上他了?酸不酸?你以為你還是半老徐娘?你臉朝前好不好?你哈出的熱氣有一股子死蒜的氣味,黃臉婆,你知不知道?夏嵐看到車前玻璃上的掃雨器在噌噌地扭動,她想,你看,黃臉婆,那掃雨器多麼像你在跳舞。她有些惡作劇地朝前指了指說道,你們看,誰在雨中跳舞。

白靜回過頭去。眾人真的在高速公路上看到了一個在雨中騎車的老頭,他的身體被車窗上的雨水切割得模糊不清。老喬叫道,他媽的,他是怎樣上來的?高速公路不是全封閉的嗎?女化妝師說,你就是打道高牆,你就是扯上電網,他照樣能進來,中國人,多大的後門都能開,這高速公路算什麼?攝影師說,素質問題。老喬說,什麼素質問題,我看他是不想要命了。老喬看到浪子從後排的座位上坐起來,就對他說道,你說是不是導演?

浪子說,你們在說什麼?老喬說,你沒有看到嗎?浪子說,看到什麼?一個在高速公路上騎車的老頭,你說他是怎樣上來的,他是不是不想要命了?浪子想,你咋呼個什麼?人家不想要命了給你有什麼關係?浪子說,上個月我在中央電視台的一個朋友那裏看到了一段錄相,那是他前一段在北京開往天津的高速公路上拍攝的。那個時候他們的車子正行駛著,有一輛奧迪超過了他們,那車還沒有走到十公裏,他們就看到有一個趕羊的老頭在高速公路上行走,不知為什麼那個老頭突然要橫穿公路,他顯然是沒有看到身後那輛飛駛而來的奧迪。當時那輛奧迪開的最少也有一百四十碼,隻見一晃之間那個老頭就像一片樹葉被拋向空中,就像突然之間來了一股龍卷風,那老頭被拋到空中有一兩丈那麼高,哎呀,當時都把我給看傻了。浪子搖了搖頭說,真是不可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