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莊假債之謎
破產的莊園主賈路與法院院長勾結,
尋找舞女做虛假債權人,企圖逃避債務……
如果我對2004年夏天的記憶稍作梳理,就會發現那個時段最令我難以釋懷的不是因為成功說服嘉琪小姐放棄牛品的饋贈而重新找回了屬於我的愛情,也不是程菲跟施麗曆盡波折之後終於看到了一絲婚姻的光亮,而是那一樁撲朔迷離令我們誤入歧途的凶殺案件!罪犯挖空心思的謀殺令我們無比駭然和震驚,如果撇開他殺人凶手的身份不去討論,我想我甚至可以用“匠心獨具”、“奇思妙想”等這些字眼來形容他的作案手段!他布置的迷局是那樣的巧妙,以至於連鼎鼎大名的程菲都差點被他蒙蔽!要不是關鍵時刻幾個頑皮學童的聰明遊戲給我們一點小小的啟發,那麼他會永遠地逍遙法外而不被我們每個人所知。
那是2004年7月的一個傍晚,天氣異常悶熱,我和程菲提訊完兩名重要的犯罪嫌疑人從看守所出來,放慢車速準備找個舒適的餐點一次解決午飯和晚飯,卻突然接到了隊上的電話:湖心公園假山後的桃林裏發現了一具屍體!
程菲合上電話扭過頭來望著我:“你怎麼樣,還不至於太餓吧?”
我伸手按按自己日漸瘦癟的肚皮,極不情願地把目光從霓虹閃爍的火鍋店迅速轉移到路邊的一個烤肉攤,伸出食、中二指對他說:“兩分鍾!”說完也不等他允許,便拉開車門跳了下去!
“二十串烤肉,夾兩個餅子,再來兩瓶水,謝謝!”
三分鍾之後,我提著一小包東西上車,程菲立即啟動引擎,駕車向湖心公園駛去。他左手握著方向盤,右手捏著我遞給他的餅子狼吞虎咽:“藍雨,以後可再不允許有這樣的事情發生了。要知道我們現在是在和犯罪分子進行時間競賽,別說是兩分鍾,兩秒鍾也會決定最終的勝敗。”
“我知道,但是現在譚隊長他們已經在現場了,要是犯罪嫌疑人還在那裏,我想他們早就把他逮起來了,我們也不至於接到求援電話。最為重要的是,我們兩餐未吃確實餓了,需要補充能量。”
“好吧,你總是能為自己的所作所為找到一個理直氣壯的借口,若要讓我繼續責備你,除非讓我放下手裏的食物,嗝……把水遞給我!”
一張餅子半瓶水下肚,餓感馬上有所緩解。到了湖心公園,程菲把車停在南門,帶著我疾步走向事發現場。
路過假山的時候,我情不自禁地想起一年前跟緋衣小姐見麵時的情景,在那個秋日的下午,我獨自一人在假山後站了將近兩個小時。百無聊賴的一百多分鍾,讓我對周圍的環境有了非常清晰的記憶。帶著對緋衣小姐的憂傷眷戀,我和程菲準確地找到了出事地點。
在距假山30多米遠的地方,已經拉起了藍色的警戒帶,一些好事的遊客圍在警戒線四周,踮起腳尖不住地朝裏張望,試圖一探究竟。我和程菲向現場外圍的同事打個招呼,挑起警戒帶鑽了進去。走了五六米遠,看到林蔭小道的東側,一棵桃樹下頭東南腳西北斜臥著一具男性屍體,屍體周圍散落著幾枚將熟的桃子,屍體下方的青草淩亂不堪,很顯然死者臨死之前曾經有過一番非常痛苦的掙紮。死者的傷在頭部右後側,看上去幾乎像一顆流星撞在熟透的西瓜上那樣慘不忍睹。前軀下方草地裏的泥土被大片的血跡浸染,而血液尚未凝固。據此推斷,死者的死亡時間不會超過兩個小時。
水泥石板鋪成的小徑上看不到任何痕跡,數十片新鮮的桃葉散落在小徑和東側的草叢裏,似乎是跟那幾枚桃子同時被人從樹上搖落下來的。
報案人被帶到了程菲麵前,那是一個七十多歲的小老頭兒,拄著一副手杖,也許是受了驚嚇,他麵部的肌肉不住地抽動。看到程菲,老年人上下打量一番,立即露出了一絲驚懼之後的寬慰之色:“程菲警官,我認識你!”
“謝謝,請把你看到被害人並向我們報案的經過詳細地講上一遍!”
“好的。晚飯後到湖心公園散步是我退休後多年養成的習慣,今天晚上七點多鍾,我從家裏吃過飯出來,一直步行到了湖心公園,我從北門進入,慢慢地沿著這條偏僻的小徑向南門方向走。路過這兒的時候,我發現草叢裏趴著一個人。最初,我還以為是酗酒而醉的人,不顧體麵趴在草地裏酣睡。因為酒後躺在濕地上極易風邪侵體或是受涼猝死,所以我就想叫醒他。當時已經是晚上8點多,太陽快要落山,小道上林蔭遮蔽,光線並不是很充足。我用手杖敲敲他的腿,大聲喊叫想讓他站起來,可是趴在地上的人卻毫無反應,我又往前走了兩步,猛然看到他頭部有血,我吃驚不小,立即意識到事情不妙,於是趕快高聲呼救,然而卻並沒有什麼人趕過來,於是我拄著拐杖快步往南小跑,因為我知道再往南三四十米就是假山,途經假山往西邊茶攤上去的人比較多,那裏肯定會碰到遊人,我就會借他們的電話報警。就這樣,我到了假山那裏,攔住一位熱心的女士,用她的手機撥打了‘110’報警電話。
“幾分鍾之後,兩位警察和醫院的急救人員在園方保衛人員的帶領下迅速來到了這裏。警察疏散圍觀的人並找我了解情況,而醫務人員則圍起來檢查臥倒者。緊接著又來了你旁邊站的這幾位警察同誌,再就是你們兩位。我所看到的就這麼多,我想你從我這裏也隻能了解這麼多了。”
“你是否認識死者?”
“我沒有看到他的臉,我不能確定我是否認識他。”
醫院的急救人員在確認傷者已死之後離開了,而警方的工作則剛剛開始。在對現場進行照片固定之後,程菲引著報案人走向死者,驗屍的法醫將屍體翻轉過來,擦拭了麵部,這一下死者的麵部輪廓立即清晰地呈現在了眾人麵前。雖然表情僵硬,但是看上去卻十分眼熟,我一時想不起來在哪裏見過,正在記憶中搜索,旁邊報案的老者卻高聲驚呼:“這不是絲綢廠的廠長劉昆嗎?”
“嗯,”周圍的同事紛紛點頭附和,“確實是劉昆。”
劉昆,54歲,攀雲絲綢廠的廠長。因為幾年前企業改製,絲綢廠的大部分工人失去了工作,之後這些工人多次群集圍堵市政府機關大樓,要求伸張正義、懲治貪官雲雲,因此相應的,作為警察,我們的諸多同事也曾數次被調往市政府大樓維持秩序。通過這樣的接觸,我和同事們對絲綢廠廠長劉昆的一些作為,才開始有所耳聞。如今工人們對劉昆憤怒的聲討言猶在耳,而劉昆卻在這棵桃樹下不明不白地結束了他飽受非議的生命。
暮色已沉,法醫在樹下驗屍,劉昆的家屬在一旁痛哭,副隊長他們分為兩隊去了南門和北門,而我和程菲則打著手電慢慢地向外圍擴張。
“死者身上手機、錢包等貴重物品一樣不少,很顯然可以排除搶劫殺人而將本案定性為故意傷害致死或蓄意謀殺。從現場情況分析,凶手不可能躲在樹叢裏等被害人路過此地時突然下手,因為我剛才已經仔細探查過屍體周圍的草叢,如果有人躲藏在樹後某個地方,那麼一定會有某處的青草被重複踩踏。而現場的情況是,草叢裏連明顯的鞋印都沒有,更別說是重疊的踩痕了。據此我們可以推斷:凶手要麼與劉昆同行至此趁其不備突然下手將劉昆擊成重傷致其死亡;要麼是悄無聲息地尾隨劉昆至此,趁四周無人環境隱蔽快步上前,在腦後將劉昆一擊成殺。
“屍體周邊的小徑和草叢裏再沒有血跡,而且屍體也沒有被挪動過的痕跡,這就可以確定這裏就是案發的原始現場,不存在拋屍或是移屍的現象。
“我剛剛問過醫院的急救人員,那位為劉昆做檢查的醫務人員告訴我:他們來到現場時,劉昆已經瞳孔放大透明、沒有脈搏,雖然屍表尚有餘溫,但已檢測不到任何生命體征,在那時就已證明劉昆至少已死亡半小時以上。那麼,據此我們可以推算出劉昆死亡的大致時間,那就是下午6點30分至8點之間。
“現在我們需要查清楚的是:
1. 劉昆到湖心公園來做什麼,或者說他為何要到湖心公園裏來?是什麼人約了他,還是他約了什麼人?
2. 劉昆到湖心公園之後的行走路線如何?他是由南往北走還是從北往南走?
3. 凶手行凶後逃跑路線如何?看到劉昆倒下去,他是丟下劉昆朝前跑,還是轉過身子按原路返回?
4. 作案工具是什麼?凶手作案後凶器去了哪裏?
5. 劉昆關係人的情況如何?
“我想隻要我們查明這五點,本案並不難破。現在,讓我們仔細尋找凶器的下落,如果凶手帶著凶器離開,那麼他手持作案工具無論是往南門方向還是往北門方向走,目標都非常明顯,必然會被遊園的市民看到;而如果擔心被人看到手拿作案工具,那麼凶手就一定會用包裹一類的東西遮蓋凶器或是把它丟在附近。現在,譚隊長和他的組員正在南北兩門尋找目擊者,詢問是否有形跡可疑手提裝物袋的人跟隨劉昆入園,而你我則要充分利用現場條件,爭取發現遺留的蛛絲馬跡。”
園內已經完全黑了下來,我和程菲在桃林裏反複尋找,但是毫無所獲。
法醫初步的檢驗結果已經出來,劉昆被人用鐵錘之類的鈍器擊中後腦致顱腦嚴重損傷當場死亡。傷口處無重複擊打現象,但下手非常重,行凶者剝奪劉昆生命的意圖十分明顯。這就可以排除故意傷害致死的可能而將本案定性為故意殺人。
現場勘查完畢後,劉昆的家屬被帶到了公安局。
“劉昆今天下午在哪裏?他到湖心公園裏來做什麼?”程菲問劉昆哭泣不止的妻子。
未亡人是那樣的悲傷,哽咽了好一陣,方才止住哭聲說:“劉昆下午和公司的幾位副總一齊出去打牌,直到晚飯時分也沒有回來。至於他是怎麼到湖心公園裏來的,我想我一點也說不上來。平時他回家的時間很不固定,而我又不敢多問,隻要一打電話,聽到的總是他不滿的吼聲,為了維持家庭的和睦,我隻能盡量地少打或是不打電話。但是現在,他被人殺死在這裏,而我卻毫不知情……嗚!”
“與劉昆可有結怨之人?”
“應該沒有。”
“你們夫妻之間感情如何?”
“我們結婚已經二十多年了,現在兒子都上了大學。如同其他的夫妻一樣,我們的感情也算得上正常。”
“你丈夫作為絲綢廠的廠長,是否因工作關係而得罪過一些人?”
“他從來不向我提起有關他工作方麵的任何事情,因此我一點也不知道。”
“這麼說來,我對你暫時再沒有問的了,請留下你的聯係方式,如有其他的疑問,我會打電話聯係你的。”
程菲點上一支煙考慮了幾分鍾,吩咐將下午跟劉昆打牌的幾位副總叫進來,挨個兒進行詢問,幾位副總的說法相當一致:下午七點多,他們在娛樂的茶社吃過晚飯繼續玩牌時,劉昆接到了一個電話,聽上去口氣非常不好,朝對方大聲叫嚷說要是對方補不上那筆7萬元的款項,就要訴諸法律雲雲,但不知對方說了一句什麼,劉昆突然轉變了態度,露出一副惱羞成怒但無可奈何的表情,然後對他們說要出去一趟,就離開了茶社。他們三人換了個規則接著玩牌,中間除了去洗手間,再也沒有離開過那裏,直到現在。當問及是否聽得出來是什麼人打電話給劉昆時,三人均表示不能肯定。
“你們可知都有哪些人欠了劉昆的錢?”
三位副總立即麵露譏嘲之色:“隻有劉昆欠銀行和供貨商的錢,欠職工們的工資,還從未聽到過有誰欠劉昆的錢。否則,我們廠裏的職工也就不會動輒圍堵市政府上訪請願了。”
“你們肯定?”
兩位副總表示肯定,但有一位沉思了一陣說:“不過有一件事情我想我還是應該說出來為好,前幾日劉昆曾經向我提起過:財務科科長郝典把一大筆錢弄得不知了去向,廠長追問現金的下落,郝典居然說是交給劉昆了,廠長先生為此氣得七竅生煙,破口大罵說非把郝典送上法庭不可。我現在回想起來,下午劉昆接到的電話極有可能就是郝典打來的,但這隻是我的一個猜測,我不能確定,因為當時我並沒有親眼看到那個呼入號碼。”
“劉昆在接電話時,有沒有在電話裏談到要去哪裏?”
“嗯,當時劉昆問對方在湖心公園的哪個地方,也許是對方說了之後,劉昆又追問了一遍說是在假山後麵是嗎,接著劉昆說他就來,然後就掛斷了電話。”
“好吧,最後問一個問題,你們的劉昆廠長作風是否正派?”
副總搖頭歎息:“如果你對數年前發生在我們廠的那起女工跳樓事件還有所耳聞,你就一定不會問這個有點多餘的問題!不過可真是奇怪,今天我們被集體叫到公安局接受詢問,莫非我們廠長出了什麼意外?”
“啊,是的,出了非常嚴重的意外,”程菲點點頭說,“你們廠長被人殺死在湖心公園的桃林裏,所以,請你們到這裏來了解一些情況。好了,現在我們暫時調查到這裏,諸位請回吧。還有,對於今晚的事情,回去慎勿輕傳。”
三位副廠長麵如土色,戰栗不已,相互對望幾眼,抬腳走出了房門。程菲拿出從通信部門調取的劉昆的通話清單和絲綢廠的通訊錄一一對照,看了幾行,他指著其中一個號碼對我說:“藍雨,你怎麼看?”
我接過清單隻看了幾行,就立即丟在桌子上說:“這簡直再明了不過,跟那幾位副廠長說的絲毫不差,使劉昆離開棋牌室的那個電話確實是郝典打出的,而對郝典更為不利的是:他打給劉昆的居然是劉昆有生之年所接的最後一個電話,這不能不說他有非常大的嫌疑!”
“無論如何,我們需要請郝典科長向我們解釋一下他約請劉昆的真正意圖和他下午七點以後的行蹤了。”
已是晚間十二時,四路二十餘名隊員將郝典所住的居民樓圍得水泄不通,一路守住樓下窗戶,兩路分別進入郝典的左右鄰舍,第四路在程菲帶領下直奔郝典所住的六樓。程菲打個手勢,絲綢廠家屬院值班室的守門人立即上前按響了門鈴。
許久,屋內響起了輕緩的腳步聲,則遠及近,最後在門口停了下來,從門裏傳出一位中年婦女睡意未消的聲音:“請問是哪位,這麼晚有事嗎?”
守門人答:“我是門房的老鄭,有急事找郝科長麵談!”
問話者似乎透過貓眼朝外觀望了幾秒鍾,看到探視範圍內確實隻有守門人一個人,於是放心打開了門。兩名隊員立即從旁一擁而入,直撲裏間,將一個隻穿著底褲的男人控製在床上。
在確認他就是郝典之後,兩名偵查員立即催促他穿衣服。
穿著睡衣的女主人嘴唇動了幾動,驚惶失措地回頭望望郝典,又回過頭來直視著我們,似乎想要辯解幾句什麼,但最終什麼也沒有說出來。
我將搜查證遞到她眼前:“我們是公安局的,奉命搜查你們的住宅!”
“可是,我們並沒有犯法……”她結結巴巴地說。
“是否犯法跟我們搜查住宅並不會直接畫上等號,請穿好衣服,隨後接受詢問!”
兩名女偵查員簇著她走進臥室,郝典立即被帶了出來。
“好吧,劉昆這個流氓,他現在用不著我了,他就想毀掉我。不過我想,為了給我栽這7萬元的贓,他可真算得上是煞費苦心!現在居然先聲奪人,叫大隊的警察來給我造成這樣一個既定事實!好吧,他完全可以這麼做!”郝典憤怒地大叫。不知是由於急怒使他的聲帶受了影響,還是他生來就是如此,他那沙啞的聲音讓人聽了感覺很不舒服。
“看起來,你迫切想要跟我們談一談你和劉昆之間的恩怨,對嗎?”程菲走上前說。
“談,為什麼不談?像劉昆這樣道德敗壞的流氓、無賴,拿國家的俸祿,挖國家的牆角不罷休,還千方百計想往勞苦工人的腰包裏伸手,欺壓良善,汙辱婦女,穢聞傳遍了攀雲的大街小巷,可是,由於他跟某些大人物的交情,你們就全都對他的惡行視而不見。然而現在,僅憑他一句毫無根據的誣陷,你們就立刻神兵天降,將我擒拿,對吧?他想借此把我送進監獄,讓我乖乖地閉上嘴巴,不把他做的壞事講出去,但是,他一定是打錯主意了,他想使我毀滅,可是我也並不是軟弱可欺之輩,我絕不會讓他得逞,我要讓全攀雲的人都知道,他到底是一個怎樣的貨色!”
“劉昆誣陷你?這個說法倒相當令人好奇!”
“何止是誣陷,他的醜行用卑鄙、齷齪等這些詞彙都很難形容其萬一,如果被侵害的換作是你,我敢跟你打賭,你也絕對會憤恨難忍並毫不猶豫地拿鐵錘敲碎他的頭的!”
我看到一些同事臉上已經露出了欣喜之色,但是程菲絲毫沒有理睬,而是繼續鎮定異常地說:“時間非常充足,應該能允許你為我們詳細地講上一講!”
“講,為什麼不講?做出這等醜事的人都不以為恥反以為榮,我還有什麼可顧忌的呢?大約是10天前的一個下午,當時我正在辦公室裏處理一些賬務,劉昆給我打來了電話,他說他在距此不遠的水雲閣跟某位要員聚飲,要我馬上提7萬元現金親自過去。由於這種違反財經紀律的事情已經不是第一次發生,所以我就沒有多問,叫出納到銀行提來現款打了輛的士就過去了。因為之前劉昆給我打電話時說他手機沒電了,他讓人在水雲閣門口等我,所以我下車之後也就再沒有打電話給他。我在門口站了一會兒,接到了劉昆的第二個電話,他問我到了沒有,我說我到了,他說讓我把東西交給從裏麵出來的一個年輕人就行了。我掛掉電話沒過一分鍾,就從水雲閣裏走出一位陌生的青年,他徑直走過來問我:‘是郝典科長嗎?劉昆廠長讓我來取東西。’我見他準確地說出了劉昆和我的職務,料想不會有錯,於是放心地把裝著錢的塑料袋遞到了他的手上。年輕人接過錢袋跟我道個別,轉身走進了水雲閣。我也就走過馬路打了輛車回家了。
“第二天一早,我立即去了劉昆的辦公室,因為7萬元不是個小數目,他需要給我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並在憑證上簽字,我才好走賬。可是劉昆在矢口抵賴時所表演的那副無辜嘴臉,我敢說榮膺任何一個重量級獎項的影帝或是最佳男主角都會在他麵前相形見絀、甘拜下風:我剛剛走進他的辦公室,他還微笑著向我打招呼,可是當我把那張憑條遞到他麵前,他的笑容立即就僵在了臉上:‘7萬元?這是什麼時候的事?’
“我有點吃驚,心想他可真會選擇最緊要的遺忘,於是趕快解釋:‘廠長,昨天下午你莫不是和趙副市長飲酒過量忘記了,你打電話讓我給你送去了7萬元錢……’
“‘你開什麼國際玩笑?’
“我看他的樣子想要賴賬,心想昨天沒把錢親自交到他手上可真是要命,但錯誤是我犯下的,隻能由我來主動補救。於是我隻好結結巴巴地哀求他:‘廠長,你就不要再捉弄我了,在上麵簽字吧!’
“‘你憑空造出7萬元的憑據讓我簽字,還說我捉弄你?好,我不捉弄你,你說昨天下午我給你打了電話,你把我的電話號碼翻出來!’
“我翻出他給我打了兩次的那個固定電話號碼遞過去:‘當時你說你的手機沒電了,就用這個座機給我打的電話……’
“劉昆麵上勃然變色:‘我的手機是剛買的最新款品牌機,有兩塊電池,電力持久,怎麼會沒電呢?你這個謊言也太拙劣了吧?如果每個人都在大街上隨便找個公用電話呼叫自己,然後跑到我這兒來說是我打電話向他要錢,那麼絲綢廠早就債台高築關門大吉了!’
“‘廠長,這事並不是你說的那樣,昨天下午我接到你電話時,出納剛好就在旁邊,想必她也一定聽到了,要不我把她叫來你問?’
“‘行,你把她叫過來!’
“於是我叫來了出納員。
“劉昆問:‘郝科長說昨天下午我給他打電話並向他要錢,當時你就在他旁邊是嗎?’
“‘是的。’
“‘那麼你是否聽到了電話的內容?’
“出納說:‘我聽不見電話那邊的聲音,我隻聽見郝科長說,噢,廠長,我聽出來了……7萬元錢是嗎?好,我馬上提了送過去。然後我和郝科長一齊到開戶行提了7萬元現金,交給郝科長之後我就回來了!’
“劉昆問:‘就這些嗎?’
“‘就這些。’
“‘那好,你現在聽我接電話!’劉昆拿出他的手機放在耳朵邊大聲說,‘喂,郝科長嗎?20萬元?好,我馬上給你送過去!’說著拿開電話對出納員說:‘我是不是給了郝科長20萬元?’
“出納員窘得滿麵通紅,說不出一句話來,向我和劉昆打個招呼,急匆匆低頭出門而去。
“劉昆轉頭冷冷地對我說:‘這樣蹩腳的把戲,你居然也能堂而皇之地在這裏上演,真是令人發笑。’
“我急得語無倫次:‘廠長,你不能這樣說,你再想想,也許你真的喝醉酒忘記了!’
“‘你少在這裏信口雌黃,我告訴你,我昨天根本就沒去什麼水雲閣喝酒,我在鳳霞水庫釣魚!你抬出趙副市長就想訛詐我7萬元錢,你要是搬出省長大人難道還要我給你幾百萬不成?’
“見他說話十分刺耳,我也動怒了,我不客氣地說:‘廠長,也許昨天下午你的手機確實有電,但是你沒用手機,而是刻意用座機給我打了電話!’
“劉昆幹笑幾聲,那種笑聲與他平時賭錢大輸之後的解嘲之笑別無二致:‘好,一切如你所說,我確實就是那樣做的,那麼錢呢?你在哪裏把錢交給了我?當時在場的都有誰?’
“‘你在電話裏說你不方便下樓,讓一個年輕人從水雲閣裏出來取走了錢。’
“‘哪個年輕人?他人呢?如果你真能找這樣一個人出來,敢於當麵指證我,那我什麼也不說,乖乖地把這筆錢認了!’
“‘那個年輕人從水雲閣裏出來叫出了我的名字和職務,說是你讓他來取錢的,我就把錢交給他了!’
“‘他叫什麼名字,是哪裏人?’
“‘是你叫他來的,我怎麼認識?’
“劉昆又是一陣幹笑,笑完了說:‘很好,很好,你說的這一切都非常有趣,那個莫須有的年輕人確實拿著7萬元錢交給我了。那麼,按照你的邏輯,我是不是也可以這樣說,昨天晚上我回廠以後,又讓那個年輕人拿了10萬元錢送到你家裏去了,看看,’劉昆指著他手機屏幕上一個陌生的呼入號碼對我說,‘這個電話號碼就是你收到錢後給我打來的,現在,你還倒欠我3萬元,什麼時候還給我?’
“‘你……’我瞠目結舌,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看來他壞事做絕卻仍能把廠長當得穩穩當當,也確實不是浪得虛名。我又急又氣,可是又沒辦法再跟他理論,於是又放軟態度不住地哀求他:‘廠長,你可不能不講信義啊,你知道,我一個月工資才多少錢,我就是不吃不喝也得七八年才能攢下這筆錢,你可千萬不能讓我背這個黑鍋啊!我主要是背不起,我要是能背得起我也就替你背了,要知道,我可從來對你都是忠心耿耿的……’
“劉昆從鼻子裏冷哼一聲,背過身去說:‘我知道你想做什麼,不要以為你平時跟著我順便知悉了一些絲綢廠的秘密,就可以借此胡作非為,可是,你的鯨口也未免太大了,要是幾千塊錢我倒也可以考慮幫你消化,可是你一弄就是7萬元,你當我是你的提款機不成?不錯,我平時確實仰仗手中的權力吃一點喝一點,但是哪次冷落了你?你也完全沒有必要心理失衡!你弄走這麼一大筆錢,還想往我頭上賴,這就是對我的忠心耿耿?好了,再說下去也是白費唇舌,我給你10天時間,10天以後你要是補不上這筆款項,那就別怪我不念舊情!現在我要工作了,你到月底要領足額薪水也就不應該閑著,去做事吧!’
“我像一個傻瓜一樣,木然地離開他的房間回到了辦公室裏。我想找一點事做,可是我當時是怎樣的一種心境,也許你們永遠也沒辦法體會,我怎能靜下心來工作呢?我對劉昆的恐嚇嗤之以鼻,決定不予理睬。可是劉昆的抵賴卻也句句在理,他不用手機給我打電話,他讓一個陌生人從我手裏拿走了錢,這都是他預謀賴賬之前想好的妙招,好讓我手裏沒有一點證據,好讓我啞巴吃黃連有苦難言。我想我不能就這樣任人欺侮,我決心要找出那部電話的主人和那個從我手裏拿走錢的小子,好讓劉昆在事實麵前啞口無言乖乖地掏出錢來。可是我除了發現那部電話是水雲閣附近街頭的一個IC卡電話之外,再沒有任何收獲。我在水雲閣裏守了整整一個星期,可是連跟那個年輕人稍稍有一點相像的人都沒有找到。現在想起來,劉昆既然為賴這7萬元錢做了非常詳盡的謀劃,他又怎麼能讓我輕而易舉找到那個拿走錢的人呢?10天時間轉眼過去,我沒有找到任何線索,可是我又不能報警,因為我清楚劉昆的勢力,為了7萬元錢和他對簿公堂,那麼最後吃虧的將絕對是我而不是他。我也曾指望著劉昆良心早早發現,能夠有一天主動走進財務室跟我要出那張憑證簽上他的名字,但是現在看來,他的良心在很早以前就成了某個野獸的午餐,填據在他心房裏的,不過是一團凶殘冷酷的汙泥。不過我不怕他,他要是鐵了心要讓我頂缸,那我就把他做的那些壞事全部講出去,他要讓我身敗名裂,我也要把他那些遮羞布全部扯掉,讓富有正義感的民眾來認一認,攀雲絲綢廠的廠長劉昆先生,剝去偽裝後到底是怎樣的一個形狀!
“諸位警官,這就是我和劉昆之間的恩怨,換了你們是我,我想你們也絕不會忍氣吞聲把自己的血汗錢主動拿去供那個惡棍蹂躪良家婦女吧?大肆侵吞國家的財產我無力阻攔,可是他現在把賊手伸進了我的口袋,你叫我再怎麼去裝聾作啞?可是我就這樣放棄尊嚴逆來順受,卻仍然沒能使他有絲毫收斂,他居然報官叫你們來抓我,好吧,抓得好。雖然對於7萬元的去向我拿不出有力的證據證明自己的清白,因此不免要遭受冤獄之災,但是對於我要檢舉揭發的問題,證據卻是異常的充分確鑿!你們是正義的化身是嗎?你們要為民做主是嗎?那就請趕快立案查一查劉昆的經濟問題吧!我在這裏發誓,如果你們依舊不去查處劉昆,依然放任他繼續在絲綢廠刮地三尺,那麼我將每天在監獄裏恥笑你們的無能,並且詛咒袒護劉昆的那些蠹蟲的前生後世,我說得到,做得到!”
郝典大義凜然的陳詞令我們相顧愕然,程菲和我交換一個眼神,走過去坐在郝典對麵的椅子上說:“你要我們查證劉昆,我們現在很難做到!”
“瞧瞧,我說得沒錯吧,無能的漁翁知道自己網不住深淵裏的大魚,就把水麵那些容易對付的小魚小蝦打一筐上來以示自己技藝的純熟!無法查處樹大根深的廠長,卻能抓住蒙受不白之冤的會計,這確實就是你們一貫的辦案手法,真是令人擊節讚歎啊!說吧,現在是帶我去哪裏?是到公安局還是直接去牢房?”
“你可以把我們說得一文不值,因為我並不想跟你辯解什麼。不過不急,我們還要在你的房間裏找一樣東西,等我們找到了,就一齊到公安局去略坐片刻。”
“我要告訴你們的是,你們這是白費力氣!我大白天迎著太陽搬床挪灶也不過是在幾個布滿灰塵的角落找到了不足3元的硬幣,而你們深更半夜打著手電想在我房裏找到7萬元的巨款,那無異於天方夜譚!”
“我們不是在找錢,而是在找……這件東西!”程菲指著偵查員們在陽台上找到的一把鐵錘說。
“哦,這個?這是我八年前在廠裏當保全工時用過的工具,怎麼,你們對它感興趣?”
“豈止是感興趣,簡直可以說是夢寐以求。好啦,尊敬的郝典科長,為我們談一談你今天下午的行蹤如何?”
“這有什麼?今天下午我在廠裏上班,六點鍾下班之後在家裏做飯,吃過飯之後也就是七點鍾,我到樓下棋攤上去轉,直到十點鍾我妻子下班,她在棋攤上找到我,然後我們一起上樓,怎麼了?”
“除了在棋攤上轉,你還去過哪裏?”
“再沒有去過任何地方。”
“是嗎?”
“一點不假。”
“有人作證嗎?”
“當然有,我妻子找到我的時候,我正在和一位同事對弈。”
“七點多鍾你在棋攤上轉悠的時候,有人看到你嗎?”
“對弈的隻有兩人,而其他人都在圍觀,應該有人注意到我吧。”
“那麼對弈者和圍觀者都是什麼人?”
“對弈者也不固定,陸續在換人,圍觀者前後有幾十個人,大部分是陌生人,你叫我怎麼能一一把他們找出?”
“嗯,你下樓之前,可用家中的座機給別人打過電話?”
“我沒有撥出過任何一個號碼!”
“你下樓之前家裏還有別的人嗎?”
“如果家裏有客人,我會把客人留在家裏一個人出去嗎?”郝典反問。
“那麼,請你解釋一下這個號碼是怎麼回事?”程菲把劉昆的通話清單遞了過去。
郝典接過通話記錄看了幾行,疑惑地問:“這是誰的通話記錄?”
“劉昆的。”
“哼,劉昆,我在馬路上看見他都避之唯恐不及,生怕沾上汙穢,何談打電話給他!”郝典不滿地咒罵著,罵了幾句,突然神色大變跳了起來,我們惟恐有變,立即七手八腳把他按倒在沙發裏。
郝典拚命掙紮著朝裏間吼叫:“全萍,你這個恬不知恥的女人,你上的好夜班!好吧,你對所有人說你在車間裏忙碌,而實際上卻趁我出門偷偷地溜到家裏來打電話給劉昆那個衣冠禽獸!電話足足通了兩分多鍾,講了多少句厚顏無恥的話?約定在哪個地方鬼混?在車間裏上夜班,我看你是在劉昆的床上上夜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