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程有多緊湊,身為卑下,留給兩位公主殿下說話時間的自覺還是須得的。
隻是在臨走之時,蒼術近衛習慣使然,下意識的往廳內掃視一眼,然而身為帝君近衛,一向八風不動的他,卻在看到一直立於一旁溫和微笑、一聲未出的韓蘇韓小長史時,雖然依舊定力斐然,麵上極是鎮定,然而眼中還是忍不住閃過一抹忌憚之色。
那神色隱的極快,東陽與林濾仿若未察。
直到蒼術退出之後,東陽長公主這才輕笑道:“什麼時候,咱們的長史大人也能讓帝君親衛視為洪水猛獸了?”
這話雖是同韓蘇說,但長公主殿下卻分明瞧的是自家幼妹。
在她心中,韓蘇韓小長史溫順乖巧,最是無害,能讓蒼術之輩都忍不住露出忌憚神色,定是自家鬼靈精幼妹的手筆,無辜的小長史顯然是背了黑鍋。
身為長姐,斷然沒有讓性情寬厚誠實的“妹婿”總受欺負的道理。
聽聞東陽問話,韓蘇同樣茫然,她可是連蒼術對她的忌憚都沒有發現呢。
林濾逃避不及,手持香扇,抵了嘴唇輕笑道:“這可真是不關我的事。我也不過是將韓蘇的折子往皇兄那裏遞了一遞而已。”
長史大人這才恍然道:“殿下已經遞上去了嗎?”
然後低頭想了一想,抬起頭來,無害笑道:“果然選的是極好的時間。”
“長史大人對策換美人兒”這種兼具著政治意義與八卦並存的話題,在東陽長公主與林濾公主殿下兩姐妹的私密話題中,早就被交代了出去。
在交代的同時,林濾公主殿下甚至頑皮的用美人兒來代替自己。
因此,東陽長公主對此事是早已知曉的。
當年被迫出嫁,她也曾恨道:定要將這些所謂的名門世家連根拔起。
隻是如今再想來,除了歎息自己年少時候的少年意氣,便隻剩世事如雲任卷舒的心境了。
隻她現在雖然再無理會這些事情的意願,但畢竟對於大昭還有一絲掛念,對於嫡親弟弟有上一分憂慮。
在提及這個話題的時候,果然,她臉上的笑容已是淡淡,長公主殿下溫和的看向韓蘇,說道:“長史大人,與我說說吧。”
那是不同於往日間的親切、促狹與慈愛。
那是不自覺流露出的東陽長公主殿下、刀勒昭華太後的威儀。
韓蘇不禁挺直了背。
收斂了笑容,正經了麵容,緩聲說道:“殿下想聽,臣下自然知無不言。小臣當初獻給君上三策,想必殿下早已知道。”
東陽點頭道:“沒錯。修百家之姓,於百姓中揚皇室威名,打破世間人隻知世家的局麵;立太學、修建皇家書院,一來彰顯帝君仁德,二來造福天下貧寒字第;三,實行殿試,一來為帝君凝聚助力,斷絕朝臣重宰‘門生故吏遍天下’的局勢,二來,也破除了隻有吏部方能任命朝廷命官的常例,為帝君的直接任命找到了很好的推行方向。”
東陽長公主誠懇說道:“長史大人的建議都是老成謀國之策。”
韓蘇搖頭道:“殿下,這三策雖然穩妥,但若真用這三策,便太慢了,而且,也還不夠。”
太慢了,不但帝君會沒有耐心,便是局勢也可能發生諸多變化。
東陽長公主說道:“沒錯,大凡變革,無不是伴隨著風險的,一味的穩妥,隻有失敗,想必長史大人最後兩策才是關鍵。”
韓蘇斟酌了一下言語,說道:“其實,臣的最後兩策並無出奇之處,隻是順勢而為罷了。在說這兩策之前,不如讓小臣分析一下,臣所看到的大昭朝堂局勢如何?”
東陽長公主伸出右手,輕輕一托,以示直言。
韓蘇說道:“我大昭朝堂,眾所周知的積弊:文臣結黨、利益糾結、盤根交錯、士族共進退。至於其他種種,不過是這種況景的衍生物。但是這種情況,帝君知道、朝臣知道、士族知道、學子知道、百姓都知道。”
“同樣的,帝君煩惱、朝臣煩惱、士族也煩惱。”
“當初太祖打天下、高祖統一中原,因戰亂時間過長,使得周邊各國虎視眈眈。為了擺脫當時局勢,早日平定亂世,集中力量對抗邊患,高祖方才接受了前朝文官集團的集體投誠。為了表達誠意,也是當初高祖身邊武將雲集卻文臣匱乏、又逢國難重建這種關鍵時刻,對這些人大肆重用,並分出國庫與內府,以示君誌、以安臣心。”
“那時文官集團初入大昭,不免惶惶,又都是士族出身,彼此間頗多關係,而那時邊患頻出,高祖重用武臣,文臣們便不免結成一心。”
“待到先皇帝時,文臣們更是欺先皇帝登基不久,根基不穩,逼迫先皇帝送殿下和親於刀勒。”
東陽微微一歎。
韓蘇微微側目,見長公主殿下並未不悅,便繼續說道。
“事後,先帝以此為恥。便有了打壓士族之心。”
“不錯。”東陽淡淡說道,“那時刀勒之患已解除,後齊與羌狄見大昭日盛也不再輕易冒犯,但父皇卻越發恩寵武臣,不但封賞甚厚,便是私下也是極親近的。與此同時,更是提拔起了一批寒門子弟,右相祿博叮,便是其中佼佼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