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愛又如何
沈春雪靜對現實;朱小玲發現真相;李芬想一死了之 沈春雪從來沒有想過自己的夢想會有成為現實的一天。跟著王誌遠過的那些日子,她不是沒有想法,可也隻是偶爾放在心裏過一遍,對王誌遠連說都沒說過。
王誌遠還是變得一無所有了,一切都得重新來過。作為一個奔五望六的男人,王誌遠確實快成為當之無愧的老男人了,這種從雲端跌落地麵的生活巨變讓他遇到了,沈春雪看著也覺於心不忍。當然,王誌遠要表現出男人的偉大,必然會在她麵前強顏歡笑。他就是這樣做的。王誌遠在沈春雪看得見的每個角落裏若無其事地談笑,裝得像是什麼事都沒發生一樣,可是一等到沈春雪睡過去了,他會靜悄悄起床,一個人坐在黑暗的客廳裏抽悶煙。
沈春雪又怎能睡得著。她知道王誌遠半夜裏小心翼翼離開她,聽得到打火機輕微的哢噠聲,甚至聞得到那彌漫在客廳裏的煙味裏夾雜著的焦慮。客廳裏傳來吱嘎的重壓聲,斷斷續續的,證明王誌遠沒有坐沙發,而是坐在那張柚木搖椅上。搖椅是沈春雪喜歡用的,她經常會在陽台上躺著曬太陽看書或聽歌。王誌遠人到中年,雖然不像有些男人發福得厲害,但對於搖椅來說也算得上龐然大物了。沈春雪非常喜歡王誌遠那微胖的男人身軀,覺得說不出的成熟和性感,但一想到躺在搖椅上的他的樣子,就感覺有幾分難以描繪的滑稽。
既然這樣,她覺得還是不要去安慰他為好。再說,男人真正想靜下來想些心事的時候,女人應該給他這個自由的空間。這跟你理不理解他沒有多大關係,這是做女人的一種自覺,也算是與男人相處的一種藝術吧。
王誌遠每晚吸完煙,都會到衛生間刷牙漱口,想辦法消除身上的異味後,才會摸進臥室躺回沈春雪身邊。沈春雪喜歡他從後麵抱著自己睡,在他寬大的手掌和胸膛之間,她感覺像嬰兒躺在子宮裏一樣安全。有時她也會迷糊地問一句他去哪裏了,王誌遠多半說上了趟廁所,她便用力向他懷裏拱一拱。
王誌遠起得仍是很早,因為他要趕早打車去上班。公司裏的人都不知道王誌遠已經離婚,他隻能掩飾說他的車有毛病送廠大修了。但他感覺打車實在不方便,裏麵又還牽扯到一個麵子問題,於是借用了公司的一輛車先用著。他們公司有七八輛小皮卡,都是用來運載裝修材料和工人的,他當然不可能要那種車。另外還有兩輛車,一輛是凱越,一輛是馬自達,是公司接送客人的專車。馬自達買了很久了,平時已不怎麼用,但當年的廣告語“五座+兩座,工作+生活”還挺讓王誌遠讚歎了一番。
看到王誌遠開著馬自達進進出出,麗姐臉上每天掛著嚴霜,還公開指責他把公車做私用。公司雖然也設有幾個監管組長,但王誌遠親自跑現場成了習慣,心想自己這也是為了工作,私用性質並不大,而且他也看出麗姐這是故意找碴,因此不怎麼理會她。
沈春雪當然不可能知道這些。王誌遠向來很少跟她提公司的事,以前是想跟她盡量過得單純些,不想拿工作上的事來煩她,現在這個情況就更不可能跟她說了,說了就好像跟她訴苦似的,讓她怎麼想呢?是告訴她現在的他有點虎落平陽的味道,還是要她時刻銘記他的犧牲?夫妻之間還不能老提著誰對誰有恩情呢,何況是他跟一個小姑娘。
對了,這裏說到了夫妻。王誌遠沒跟沈春雪提什麼時候結婚的事,沈春雪也沒有催著辦。倒是王誌遠有一次自己主動說了起來,說他目前的情況什麼都做不了,希望沈春雪能夠明白。沈春雪當然點頭表示理解。但她其實不理解,她不知道他究竟是哪種情況不適宜結婚,她甚至有點委屈地想,就算是為了她肚子裏的孩子,他也應該盡早給她一個名分啊。
不過,這麼長時間都過來了,沈春雪也不在乎這一時,她想也許王誌遠真的是需要時間來接受眼前的現實。
沈春雪目前對城中村的這個家非常上心,因為隨著王誌遠婚姻的解體,它也跟著擺脫了某種尷尬的身份。王誌遠本來說要另外找個好一點的地方搬家的,沈春雪沒有答應。一來搬家向來是件麻煩事,她不想在這個時候再讓王誌遠操這個心;二來照她們老家的說法,女人懷孕初期不宜搬動家裏的任何擺設,否則容易造成流產。
這第二個理由可能站不住腳,但又相當重要。王誌遠也挺迷信的,他不會再說什麼迷信的事信則有,不信則無的話,他是寧肯信其有。人活得越大,越能體會到命運的無常。什麼是命運呢?還不就是冥冥中的一點天意!這世人口中常說的天意,跟迷信又有什麼區別!
上次王誌遠買的彌勒佛,沈春雪想給王誌遠戴,王誌遠堅決讓她留著。從郊區回來後她就取下來丟在梳妝台的抽屜裏,然後接連發生那麼多事情,她便把彌勒佛給忘了。現在的沈春雪也學會小心了,早就把它找了出來。她的本意還是要王誌遠戴著辟邪的,但轉念一想,自己和孩子平安,對王誌遠來說也很重要了,於是不聲不響戴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雖然懷上了王誌遠的孩子,但沈春雪並沒有把自己看得如何尊貴,想辦法忍受著妊娠反應照顧王誌遠的飲食起居。王誌遠的早餐一般都簡單,要不幾片麵包加豆漿,要不一頓饅頭稀飯加點鹹菜,至多再來一份煎蛋;中午要麼在公司吃快餐,要麼就地在裝修工地附近解決;隻有晚餐的內容豐富一些,要麼陪客戶,要麼陪老婆,要麼陪沈春雪,無論哪種情況都虧待不了自己。王誌遠這麼多年來的習慣,在沈春雪手裏全變了。
沈春雪是按著營養食譜準備一日三餐的,講究營養的均衡,精細的搭配,天上一半地上一半弄得樣樣齊全。要不是王誌遠不允許,她連中餐都想親自送到公司裏去。早上有時動不動還要啃個玉米棒子什麼的,王誌遠覺得她把飲食內容過於鄭重化、複雜化了,看她弄得挺開心的又不好說她。
王誌遠當然知道懷孕初期會有什麼反應,但他的禁廚令對沈春雪不起作用。人家都那樣忍著把東西做出來了,你也不好說三道四吧,何況他也不是挑,東西還是好吃的,隻是稍微有點偏於講究了,給了他一點點奢侈的錯覺。晚上沈春雪又把一頓飯搞得像是犒勞大軍,她自己倒沒怎麼吃,光是看著他吃,吃完後王誌遠趕緊自覺挽起袖子打掃戰場。
但凡經常在外麵請客吃飯的男人,都知道酒樓裏的飯菜跟居家過日子的飯菜完全是兩碼事。同樣是個吃,人家是費盡心機想把你吸引過來,肯定要在上麵下很多題外功夫,又因為大家圍在一起吃飯是有目的性的,再精美的東西嚼在口裏總失了幾分貼心的火候。而家是什麼,家是港灣,是讓人踏實的地方,老婆用親情素手煮出來的一鍋白水青菜,也是讓人念茲在茲的。
沈春雪畢竟年輕,隻想用花樣百出的菜式來安慰王誌遠的胃,卻不知道對於一個見慣了花花世界的老男人來說,餐桌上屬於家裏的那點樸實無華更容易讓他熨帖。所以,盡管王誌遠吃得滿目眼花繚亂,有時想起的卻是他曾經的老婆那一罐拿手的清燉土雞。
這天王誌遠的電話打到沈春雪手機上時,沈春雪正在菜市場左挑右揀,中午約好了要去看李芬,她也想做點好吃的給她帶過去。看沈春雪捂著嘴巴忍得辛苦,菜攤老板娘勸她不如請個保姆算了,還說她可以介紹好一點的給她。沈春雪搖搖手,趕緊先接電話。
沈春雪說:“有事啊?”她在公眾場合很少叫王誌遠老公,一般都是單刀直入直奔主題。王誌遠說:“想你了,想看看你今天乖不乖,結果證明你不乖。”沈春雪說:“人家是想好好照顧你嘛。”王誌遠說:“我是大的你是小的,怎麼能夠讓你照顧?就算我需要你照顧好了,可是現在還有個更小的需要你照顧嘛。”沈春雪下意識摸摸肚子,含情脈脈說:“大的小的我都要好好照顧。”
王誌遠知道拗不過她:“那你在外麵小心點,還有,那棟樓的樓梯又陡又窄,上下樓梯注意別踩空了腳。”沈春雪說:“你好煩的,這麼點小事都要管。”王誌遠不小心說漏了嘴:“我現在除了關心你和比你小的,還能關心誰?她連孩子都不讓見。”
沈春雪感覺喉嚨裏堵了一下,心裏像是被冷風簌簌吹過。她知道也許自己可以取代另外一個女人的位置,但永遠無法抹平王誌遠失去兒子的傷痛,就算她為他再生一個小王誌遠,他對和前妻所生孩子的愛都是無法被取代的,隻會隱藏得更深而已。
以前無論王誌遠用什麼口吻談及他的老婆和兒子,沈春雪都不會有太多的在意,她知道她在意不過來,也知道這種問題沒有爭論的必要。她才不會蠢到非要王誌遠對誰在他心裏更重要說出個子醜寅卯。從另外一個方麵來說,這也跟她天性大度能忍有關。她這種人做點什麼事,其實是很在意底氣的,就好比一國向另一國派兵宣戰,總得找個名正言順的理由,而她恰恰覺得自己在這方麵違理,所以從來沒想過要挑戰王誌遠老婆的權威。
但現在的沈春雪有點不安,也有點困惑。王誌遠的話泄露了他可能仍在跟前妻聯絡的事實,也許在打給她之前,王誌遠的電話就是打給前妻的。如果他一方麵說目前的狀況不適宜談婚論嫁,另一方麵又頻頻跟前妻聯係,那他究竟想幹什麼?難道還想複婚嗎?
王誌遠覺出她的沉默有些異樣,在電話那邊問:“寶貝你沒事吧?”沈春雪忙說:“沒事,我剛才在想該不該買點帶子皇,就怕我做得不好吃。”王誌遠說:“你看你,說話都三心二意的,還說我瞎操心,你這樣子在外麵我能不擔心嗎?”
沈春雪說:“好吧我錯了,我堅決支持你長期地不遺餘力地關心我。”王誌遠笑了:“寶貝你幹嘛,咱倆也要開會表態啊?要是我做不到,你會不會撤我的職?”王誌遠沒等她回答,笑聲便突然急轉急下,小聲說有事要中斷電話了,似乎手還捂了話筒。
沈春雪趕緊先掛了機,感覺心裏沉甸甸的。她明知一個父親想見見跟前妻生活的兒子無可厚非,可就是管不住自己往別的方麵去想。她想,要王誌遠這種人接受現實會不會真的像麗姐當初說的那樣難?
朱小玲的天快要塌了,她對康嘉南從來沒有這麼憤怒過。
康一男的入學問題,很快就成了定局,是康嘉悅的加入,最終讓朱小玲在這件事上孤掌難鳴。康嘉悅之所以支持康嘉南的決定,倒也不全是要跟朱小玲作對,而是她覺得康嘉南肯花錢送康一男上私立名校是件好事。像她這樣的出身,骨子裏都有精英觀念,認為好的學校至少能夠決定孩子的一半未來。她是抱著公允的態度來看待這件事的,但朱小玲不這樣看,她覺得自己被這兄妹倆聯手擺了一道。
康嘉南雖然得償心願,但因為是他把康嘉悅巧妙帶入戰團並借用了她的力量,心裏對朱小玲有些負疚,所以為了爭取表現,對康一男開始親熱起來。
朱小玲這兩天常去看李芬,胖子牽涉到林海濤綁架案弄得她精神負擔很重,報紙又添油加醋在長篇報道,她更不敢出門了。張姐每天對著報紙嘖嘖稱奇,完全失去了該有的立場。
朱小玲要去看李芬,總不能帶著康一男也去,康嘉南自願成了孩子的陪遊。父子倆玩了雲霄飛車再玩雪山探險,剛看完天幕立體電影又進入鬼屋獵奇,一時玩得不亦樂乎。康嘉南驚訝地發現自己玩心竟是蠻重的,跟康一男搭檔在電遊廳玩賽車居然還屢屢衝關成功,惹得圍觀者雲集,都在為他們父子叫好。
所以,當康一男翹起拇指說中國爸爸真棒時,康嘉南的心被擊中了。康一男這個孩子,引出了康嘉南心中的孩子。這世上每個人心中都珍藏著一個童年的夢,隻是當人開始長大時,夢想也就變小了。但夢想隻是變小,並未死去,隻要遇到合適的溫度和水土,它就會重新出現。康嘉南冷峻的外表下,其實也有顆不願長大的童心,隻是被這個催著他成長、逼著他成熟的世界蒙蔽了,沒有被他自己發現而已。
康一男的個性有點走中間路線,既不是調皮得難以管束,也不是那種安靜得讓大人一點心都不用操的小孩子。康一男還有一種好處,就是能隨時隨地表現出對他的依賴。戀人的發嗲和孩子的依賴,對男人來說幾乎都是沒有招架能力的。男人不能享受權力的承擔,就會下意識尋找責任的承擔,而這兩者對男人來說都非常受用。就是在跟康一男的相處之中,康嘉南慢慢發現養個孩子也不是什麼為難的事。在這種情況下,他的改變令他自己都吃驚。
首先,在孩子麵前,康嘉南可以隨時坐在草地上做遊戲,再也不擔心他身上那套阿瑪尼會不會弄髒。其後的每次出門,他幹脆就換上了輕鬆隨意的休閑運動服,很方便就跟著康一男和遊樂場的其他孩子打成一片。更重要的是,康嘉南不再隨時隨地在心裏拿捏著自己的形象和身份了。以前在他心裏很重要的問題,被他很片麵地歸類於麵子心理作祟,他覺得那樣活著很累,很沒有自我。他現在還有些奇怪,他戴了那麼多年的麵具枷鎖,居然還自以為是地活得春風得意。
有人說孩子是成人最好的老師,這話放在康嘉南身上也許是真的應驗了。一個內心對生養孩子抱持恐懼態度的人,突然發現孩子的世界是如此的美好,這種心態的轉變再也沒人比康嘉南體會得更真實了。換句話說,即使是朱小玲願意努力也要花上幾年甚至十幾年才能辦到的事,康一男隻用了幾個下午就衝破了堅冰。
但康嘉南並沒因此打消把康一男送入私立住宿名校的想法。以前對康一男沒太多感情,他幾乎是想把他當成玩具送出去的;現在彼此有了感情,他是因為愛才想要繼續這樣做的,像康嘉悅說的那樣,這是對孩子未來的一種負責。所以說,同樣的行為,其間的心態已經變得天差地別,但朱小玲肯定是沒有感覺到,還在那裏生悶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