悔。”

他對著曆代先祖深深叩拜了下去,

“謝三今日離去,從此生死榮辱與人無尤,亦絕無反悔之日。縱一生零落,老無所依,終不複歸謝家門楣。”

☆、二十六

草長鶯飛之時,山木愈覺青碧,倦柳在微風裏顯出幾分慵懶無力來。

江南的溫潤透過薄衫,卻渾然不覺四月天的暖意。

從此山高路長。

身體中像是有什麼永遠地離他而去,心裏輕飄飄的,空蕩蕩的。

茫然前行,不知過了多久,周圍還是他自幼熟悉的矮山碧水,而他卻像是一個陌路的過客。又繞過一片山坡,停下了腳步。

對麵約有百來號人,穿著各色門派的服飾,拿著長短不一的武器,或許還夾雜著幾張熟人的麵孔,他卻提不起一點興致去辨認,也對這些人的來意沒半分放在心上。

這群人裏有當日朱二公子帶去洛陽的人,也有聽聞此事後陸續趕來的各大門派中人。武林中人素來尊崇謝家,此時仍有所忌憚,不敢冒然聚眾上門興師問罪。

方才已接到在謝家做客的兩位耆老的傳信,謝家既如此處置讓武林中人也說不得閑話。他們在此相候,果然見到了信中所言已被逐出謝家的少俠。

領頭的了嗔大師是少林羅漢堂的首座,他還未及開口,一旁岱宗的掌門薑振是個火爆脾氣的,已然大步踏前,喝道:“名門正派的弟子,居然私下結交妖邪之輩,自甘墮落人人得而誅之!”他瞪著那少年道:“就讓我見識下謝家的絕劍。”

了嗔大師微微皺眉,他是第一次見那謝家少年,卻也曾聽主持與武當守缺真人提起時多有推崇讚歎,眼見薑掌門莽撞求戰,雖覺不妥卻也阻攔不及。

少年聽了他的話,習慣性地伸手握劍,手中卻空空如也,才想起他的劍已解下,留在了謝家。

此時薑振也已瞧出他未帶劍,他素來是個得理不讓的狠角色,當下非但沒有罷手,反而趁那少年茫然若失的一瞬,長劍已然出手。

他的劍法老辣,這一出手更是迅捷無比有雷霆之勢,圍觀的已有人忍不住驚呼出聲。

那少年卻不避不讓,漠然立於當地。

薑振自以為一擊得手,眼見劍尖將要觸及對手的衣襟,卻忽然落空了。他方才一驚,隻見那少年輕輕一勾手,招數瞧著也平常,卻不知怎的他的長劍竟到了對方的手中。

薑振握緊了雙手,呼吸粗重,他還未瞧見那少年的劍法,已然自取其辱。卻見那少年右手持劍,目光垂下,竟似無意看他一眼。他黑著臉瞪了那少年兩眼,終於轉過身,頭也不回地走了。

一陣微風拂過,萬籟俱靜。在場的人的目光都落到那少年手中的長劍上。他們都親眼見到此劍是方才從他人手中奪來,並不是那少年慣用的劍,也許使來並不會那麼得心應手。

然而謝家人手中有劍,哪怕隻是一柄凡鐵,天下間誰人敢上前?

少年持劍而立,劍尖垂下,仿佛已經很疲倦了,對周遭的一切都渾然不關心。

綠草如茵,碧空如洗,和風輕送的午後,可望見遠山蒼翠,而綠蔭掩映的莊院隻餘下影影綽綽的輪廓,可誰都知道那是傳說中的江南謝家。

良久,了嗔大師合掌道:“阿彌陀佛,願施主明辨善惡,若他日助紂為虐,武林當共討之。”說完轉身離去,餘人麵麵相覷,也跟著三五一群地離開了。

少俠趕到洛陽的那座老宅時,已近黃昏。他曾在此地住過三日,多是識得他的人,見了就將他引到前次住的院子裏。

他也沒說什麼,倒頭就睡,醒來時夜已深。有人曾來送過飯食,見他熟睡未醒就撤走了,隻留下新添的茶水,也早已溫涼。

他精神才好了些,也不覺十分饑餓,於是自己倒了杯茶,卻握在手中未飲,隻管怔怔地出神。

原本星夜兼程地趕路,故而極乏了沾枕即眠,然而這一覺睡得卻不安穩,不但始終為夢所擾,耳邊還斷續地傳來外麵的聲響,不知怎的總覺得隱約聽見鼓吹哭號聲還有誦經咒的聲音。

他出了屋子,夜闌人靜,院子裏初暑的熱氣也已褪去。他在微涼的青石階上坐下,月光清幽,像是照著前塵舊夢。

他做了多年不曾做過的夢,夢裏有年幼的他和娘親。

那年冬天,下了好大的雪,謝家的梅園裏也是一片銀裝素裹。他的娘親是臘月裏的生辰,素愛傲雪的梅花,那日見外麵雪霽,興致大好地帶著他到園中散步。

素白天地中綻放的紅梅自有傲骨的風姿,他在娘親身邊一腳深一腳淺地跟著,還一邊嘟囔著讓娘親鬆開手,他可以自己走的。

娘親微笑著,握著他的手說,怕他走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