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秀表姐(1 / 3)

第二十四章 秀表姐

秀表姐是大姨的女兒,同我感情好,卻喜歡同我爭論。我們一見麵就爭個不休,河南人叫“抬杠”,從小如此。

前年十一月,我到開封探望她和大姨,她在大學當聲樂教授,大姨跟著她。那天很冷,從鄭州坐車出發,到了開封,腳都有些發麻了。一進屋門我就跺腳,像小時候剛從雪地上跑進屋來,故意把腳跺得很響。秀表姐正在琴房彈琴,聽到聲音走出來,嘴角輕輕一撇嗔道,“一聽就是你!”接著她眼睛一亮,心急情切地笑著喊:

“媽,你猜誰來啦?媽,你看憨生來啦!”

老人從裏間走進客廳。“這妮子,又叫我猜,又忙不迭地告訴我。我不不知道是生來了,昨晚我還夢見他呢,真靈!”老人走到我身邊,摸著我的衣服責備道,“這大冷的天,穿得這麼單薄行嗎?還老小,還不知道冷暖?”

“嘿嘿,挨吵了吧。”秀表姐幸災樂禍地搖搖短發,幾乎要像幾十年前那個黑發濃密的小姑娘一樣拍起掌來,“媽,你看這麼冷的天,他還穿西裝呢,俏的!”

“我還穿著風衣哪,”我抖抖風衣的下擺,“你別火上加油好不好?”

“這風衣頂個屁!薄得像紙!”

“你呀,啥時候才不叫老的操心呀!”大姨歎口氣,扭頭對秀表姐說,“秀,有沒衣服,找兩件給他穿上。”

秀表姐咯咯咯笑著,拉我走進琴房。她把她的呢大衣、羽絨服、皮背心撂過來,專橫地要我穿上。弄得我哭笑不得。

“這都是女式衣服,我怎麼穿?”

“你給我穿上,家裏還能有別的衣服?……”

我的心倏地一沉,像坐在失控的急速下降的電梯裏似的。

八十多歲的大姨年輕時就守寡,把全部心血給予了學生和兒女;表姐夫在“文革”中亡故,秀表姐被迫害致殘,至今不能離開手仗。這母女生活的淒苦與艱辛是可想而知的。

我默默地穿上秀表姐的皮背心和羽絨服,一種酸楚中含著溫馨的感情緊裹著我。秀表姐誤以為我不高興了,柔聲地說,

“生,多虧你瘦,姐的衣服你也能穿。”

“短了。”我拉拉羽絨服。

“短怕啥?短了當襖。”她走過來,挨我坐下,直盯著我的眼睛注了一會,聲音怯怯地問:“幾天吧?”

“下午就走。”

“不行!”

“不行也得走呀。”

“闊啦,跩啦,看把你燒的!”她大聲挖苦著,“伏爾加不是還在門口等著的嗎?你走,你走,現在就走!”

客廳裏傳來大姨的聲音:“秀,你們怎麼一見麵就吵?你那個樣子就不怕學生笑話?”

“媽,憨生欺侮我。”秀表姐搶先告我一狀,暗暗向我示示眼色,調皮地一笑,壓低聲音說,“真的,咋著哩,咱倆一見麵就吵呢?”

“怨你。”我說。

“得得得,以後我讓你,從小我就讓你,是唄?”她擺出一副大姐姐忍辱負重的樣子,“但這一次得聽我,今天不能走!”

我笑著點點頭。

她高興了。“小時候咱倆不是玩得很好嘛,什麼時候開始拌嘴的?”

“從第一見麵。”

“是嘛?”

她放大大筆,興奮得把琴鍵拍得嗡嗡響,笑得流出眼淚。少頃她輕撫鍵盤,奏出一種輕柔、優美的旋律,眼睛飛出雙雙夢幻的彩翼。

小時候,秀表姐是我們院裏最聰慧的女孩子,模樣兒長得也極標致,很受大人們寵愛。她博聞強記,口齒伶俐,生性活潑而好勝好強,嘴巴不饒人。1945年冬天,她同幾個北倉女中的同學從鎮平步行到開封。當時兵荒馬亂,走那麼無的路,也真難為她一個十三歲的小姑娘了。但她那一路見聞,足使我神往了幾個月。

她到的那天晚上,我在院裏就聽到上房裏滿是她的笑聲。我拉開風門,看到長沙發上坐著一個穿棉袍,剪短發,雙頰紅撲撲的同我年紀相仿的女孩子,心想這就是她了。小時候我很害羞,她在我眼前突然一亮,使我頓時感到局促不安,正急著要退出去,她卻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