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大正、昭和時代,荷風又相繼發表了《晴日木屐》(1915)、 《夏姿》(1915)、《爭風吃醋》(1916)、《西遊日誌抄》(1917)、《五葉竹》(1918)、《火花》(1919)、《雨瀟瀟》(1921)、《下穀叢話》(1926)、《梅雨前後》(1931)、《背陰的花》(1934)、《墨東綺譚》(1937)等作品。作者以浮豔的筆墨描述了已逝去的江戶文化絢麗的晚景,表達了他的遊戲人生的態度。荷風通過敏銳的觀察和豐富的語彙,生動地描繪了頹廢侈靡的現實社會形形色色的眾生相,顯現了“荷風文學”特具的藝術風格。

永井荷風,學養深湛,閱曆豐富,一生飽享和、漢、洋文化的熏染。他少年時代親近為永春水、小三金五郎等所謂江戶輕文學,入外語學校學漢語,十六歲師從岩溪裳川學習漢詩作法,成年後又沉迷於蜀山人(大田南畝)、寺門靜軒、成島柳北等漢詩文作品。荷風的父親永井久一郎(禾原)也寫得一手好漢詩,其母是尾張藩藩儒鷲津毅堂的女兒。久一郎既是毅堂的女婿,又是他的經學的門生。

《晴日木屐》諸篇,最初於1914年8月到翌年6月,分九回刊載於《三田文學》雜誌,當年出單行本時,又以“東京散策記”為副題刊行。同當時風行的眾多都市論者不同,荷風的筆墨沒有停留於城市的道路、交通以及建築等“實體”的一般論述,而是著眼於都市棲息者——城市居民的心象風景上。荷風腳踏木屐,手拿蝙蝠傘,穿行於東京大街小巷,巡查走訪,吊古上今,滿懷憤激與惋惜之情,洋洋灑灑,寫下一段段振聾發聵的文字,揭示了現代文明的浮華與弊端,處處流露出對於逝去的江戶文化的留連與哀挽。

本書裏的部分文章,始譯於1995年,收入《永井荷風散文選》(百花文藝出版社1997年8月版)一書。那時,我卜居於南京玄武湖東畔,一間四季不見陽光的房子。按理說,這片湖山本該是楊柳夾岸、荷香醉人的景勝之地。然而,由於物質文明的侵擾和商業大潮的襲擊,使得這地方不但成為萬戶麇集的住宅新區,還變成一處熙熙攘攘的交易市場。那時候,腰病再發,經過兩次手術後不久,朝夕為病痛所苦,食不甘味,寢不安席,肉體和精神都處在人生的最低潮。記得當時每天上午,捧著一隻時時掉腿的小板凳,坐在床邊,在上中學的女兒寫剩下的作業本的空白頁上翻譯荷風。每隔一二十分鍾就得起來走走,或躺躺,然後繼續工作。有時兩腿麻疼難支,實在堅持不住,也隻得作罷。就這樣,斷斷續續花了大約一年半時光,在喧鬧的市聲裏,在惡鄰的騷擾中,在病疼的折磨下,終於譯完了選本的全部文章。1997年8月出版,首印一萬冊。如今,這個譯本市場上已很難尋覓了。

此次,應花城出版社之約,將《晴日木屐》裏未曾收入散文選本的文章,全部補譯出來,連同選本中的部分譯文,合成一冊交付出版。

這次再譯荷風,心緒亦然不佳,因為碰上了日本大地震(日本人通稱“東日本大震災”),引起核物質泄漏,全世界為之震動。大自然向拚命破壞環境和資源的現代人類敲響了警鍾:不要再糟蹋地球家園了!否則,到頭來,人類自己也會泯滅的(東山魁夷《聽泉》)。聯想起荷風曾親曆過1923年9月的“關東大震災”,有名文《罹災日記》遺世。目下會不會也有一位當代荷風,用文學手法記下這次大震災的種種實相,以警後世呢?

2011年6月,紀州梅熟日

記於日本春日井市聽雨軒

荷風自畫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