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是一顆矮杉樹 娘的訴說
民起覺得自己像個賊，他想他不能這樣，他想他這樣就是在騙一個瞎眼人，連賊都不如。
“我不是為勤哩。”那話終於從他嘴裏跳出來。
“你看你，你還跟娘說笑哩，你打小就愛說笑。你那聲音娘能不熟?你一落地娘就聽了你那聲過日子，不是一天兩天，也不是一年兩年，是十幾年……娘能聽不出?”
民起從兜裏拿出那張光榮帖子，他把那東西遞到婆佬手裏。婆佬捏著，來回地摸捏了幾遍，突然就綻一個驚喜的笑，說：“哈！崽耶，票子嗎?你給娘帶票子回來了，娘多少年沒沾過錢鈔了，也沒聽過銀洋那好聽的聲音……呀呀!”婆佬那麼捏著，歡天喜地。民起不知說什麼好，他含糊地哼哼兩聲。他怎麼說哩?你總不該這時候把實情說出來，老人家正在興頭上樂顛顛，眉開眼笑的，你總不能兜頭給人一盆冷水。
民起就沒說話，民起就聽著婆佬說話。
“還是娘嫁到你們吳家頭年的事了，你爺進山獵得一頭豹狗，那是隻好東西呀，你爺剝了那張上好毛皮進城，回來時就揣了一張票子……”
“嗯，嗯嗯……”民起“嗯”著。他往地上看，那團光斑很亮，像一枚錢幣。
“那時娘眼睛還沒壞，娘見過票子的樣樣，花花綠綠，當中印了天子的像，好像比這張小些，沒這麼毛糙……”
“嗯，嗯嗯……”等婆佬說夠了我再說，我把實情跟她說。民起想。
“你看你光嗯嗯，你不像先前，先前你話多……見到娘你高興是吧?哈，我家為勤伢高興哩，人一高興話說不出，千頭萬緒，是不?”
民起沒“嗯”了，他點著頭，老女人什麼也看不見，可他還是點著頭。
“噢噢!娘知道了，你是餓了……你看娘一高興就把這事忘了。”婆佬說。
“娘給你弄吃食去!”婆佬說。
婆佬從壇罐裏拿出幾顆雞蛋，又揀了幾顆薯，後來就把柴火弄到灶口了，婆佬做這些很利索，不像個眼瞎的人。
“家裏沒個好東西，就那幾隻雞，還時不時有狐狸什麼的來偷摸……”婆佬說。
吃過東西我再說，我總歸該把實情告訴人家。民起想。
再說我還要去別家送光榮帖子，我不能在這呆得久了。他想。
“一顆一顆我藏好，我用壇罐藏了，不然老鼠就弄了去，天曉得老鼠怎麼就能把好好的一顆蛋搬起走……”婆佬說。
民起看那些光斑，光斑多些了，一顆兩顆……他想屋是漏的，屋不漏沒這麼些光斑，他想象下雨天情形，屋裏肯定滿是雨水，沒個幹地方……
她多艱難!他想。
“雞婆下了蛋，娘舍不得吃，娘留了你吃……”
有娘多好，他想。民起你沒娘，小小的你就沒了娘……有娘多好!他想。
“蛋留不久，天熱時候更留不久，我就拈起晃晃，晃去鬆垮垮的，那蛋就散黃了，娘才吃，蛋好好的娘才舍不得吃，娘要留了你吃。可你總不回，娘不吃蛋就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