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娘多好!他想。
“可是壇裏總有蛋,雞屁股就是崖邊泉眼眼,水總流總有,你見過泉眼裏水有流完的時候?雞屁股也那樣,蛋總生總有……娘留了,娘想說不定什麼時候我崽就回了,像今天這樣……”
有娘真的好!民起想。
民起往灶眼裏塞著火,紅紅的火耀著他的臉。火焰在灶膛裏鬧著,一股兩股的焰頭還探出灶……她怎麼過?她一個瞎眼孤寡人怎麼過?還要種地,沒有牛,摸黑一鋤頭一鋤頭挖……落雪了,雪從屋頂漏下來……冰天雪地……她怎麼過?還有野物,豺狗野豬豹子……還有蛇,山裏蛇多,扁頭瘋、五步倒……一腳踩了狠咬……她怎麼過?還有蚊蟲,還有山水,還有瘴氣什麼的……她怎麼過?
民起腦殼裏想著這些,一邊聽婆佬叨叨地說。婆佬在說死去的兒子小時的什麼事。民起聽了有些難受,他就想事,一邊“嗯”著一邊想事。婆佬的聲音像些蠅蟲,嗡嗡地在他耳邊飛,有一段兩段的他聽進了耳裏。民起聽到她說那個人小時候上樹掏鳥的事。
“那樹多高……那年娘帶你去地裏收花生,那樹就在花生田邊,那年你幾歲?七歲還多一點的樣子……娘揪起幾蔸花生就不見了你人,娘四處看,鬼影也不見你的,娘抬頭,原來你上樹了……娘急呀急得什麼似的,娘怕你掉下來,你沒掉下來,你掏了一窩雀子蛋下來……”
民起還那麼“嗯”著。
“山那邊鄧家老三和你同庚,有時他過來找你玩,娘怕你們爬樹,你說娘我不爬樹我們捉魚,你們真去溪潭裏捉魚,捉了一簍子。那年你爺就過了,那年娘的眼也壞了。那不是個好年份,那是個凶年……”
民起“嗯”著,他看見那亮眼的光斑像奇怪的蟲那麼在緩緩移,已經移了有一截,可婆佬一直在興頭上,他還是開不了那口。
“鄧家老三不是和你一起去了隊伍?他回了嗎?”
民起捏了捏兜裏那疊紙,他不知道那個鄧家老三在不在裏麵。他想:我不該那麼想,什麼事該往好處想才是。
“好著哩,他好好的。他沒回,哪能放一堆回來。”
“也是……”他聽到婆佬說,“那也是個不怕死的伢,不怕死的人命大,是吧。”
民起說:“是那樣!”
“出不了事的,你們出不了事,”婆佬說,“娘天天給你們燒香拜佛求菩薩,哪能有什麼事出是不?娘飯可以不吃,覺可以不困,但娘不能漏了給你們求神拜菩薩,要你們好手好腳活了回來……”
民起覺得鼻子什麼地方有酸澀感覺,他又覺得臉上灰灰的,無地自容。
民起很重地咳了一聲。
後來,屋裏蓬起煨薯的香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