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裏來了兩個陌生人。
白軍占領了村子相鄰的那個鎮子好多日,幾個兵油子進山去打野兔,他們以為天下太平了,他們想找點樂子。那天他們喝了些酒,腳底輕飄軟乎,走著走著就走到這地方來了。他們覺得這地方很不錯,滿眼的風景,心曠神怡。就著曲子在溝裏跳著,他們不是唱是吹。他們用口吹著小曲。
他們沒想到會有人喝令他們“站住!”
一耕那些日子精神很好,他全神貫注站崗,世事全然不知,他很投入。他想,師長是什麼人物?師長給我派的事,我一定要好好弄。他就想了這些,他不想太多。
他在風裏聽到什麼聲音。
他聽到的是那兩個白軍吹的小曲。
他往聲音的方向望去,他看見兩個白軍士兵。
一耕跳了起來,他喊:“站住!”他看見兩個白軍士兵愣了一下,卻沒當回事。他們甚至朝他笑了笑。他們沒站住,他們晃蕩了肩膀若無其事地朝前走著。他們以為那毛伢弄個事耍,他們以為那是個癲人。
“咦?”一耕很響地“咦”了一聲。他又喊了:“站住!”聲音很大,他聽到自己的那聲喊在山穀中回響。
兩個白軍士兵這回站住了,他們眨著眼看了一耕好一會兒,又互望了一眼。他們聽出那伢不像是耍,他們看一耕神情也不像個癲人。
“我是紅軍!”一耕說。
“咦?!”這回“咦”的是兩個兵痞。
“我是紅軍!”
“真的?!”
“那還會有假!”一耕很驕傲,他那麼說。
“噢噢!”兩個兵痞說。
“噢噢!”一耕說。
“哈哈。”
“看你們,我想不出有什麼好笑的。”一耕說。
“人說走運就走運,門板也擋不住。”一個兵痞說。
“就是!”另一個說。一耕要是不咬那個人一口,也許沒什麼事。可一耕咬了那人一口。兩個兵痞過來下了一耕的梭鏢,他們想把他綁了押回去領賞。
就那會兒,冷不防一耕就狠狠咬住了那人的大腿。
一耕往嘴上下死力氣咬住不放,那士兵殺豬般地嚎叫起來。
他把那士兵腿上一塊肉咬了下來。
那兵痞在地上滾了幾滾,忽然站起來拉動槍栓朝一耕開了一槍。一耕覺得胸口涼了一下,一股血湧了出來。他想喊什麼,卻覺得喉嚨被什麼紮紮實實堵住了。
兩個白軍士兵把一耕打死了,這是那一年的事。
也是那一年,一耕流血的地方長出一棵樹,那樹長在一耕站崗的地方,若幹年後長成一耕站崗那種姿勢。村人從南峁過,冷丁就好像看見一耕還在那兒站崗。
他們說:“那是一耕哩。”
“嘖嘖!那就是一耕!”他們那麼說,他們說了好多年。
補記
那一年,村裏來了一位將軍,將軍是當年那個紅軍師長,他故地重遊。
有人跟他講了一耕的事,將軍一拍腦門:“噢!有這事!有這事!”
“一耕說師長派的事,沒師長的命令,哨我不能撤……”有人說。
“呀呀!這個一耕喲!”將軍說。
將軍來到一耕犧牲的地方,他看著那棵樹,久久不言語。
將軍臨走時決定做一件事,他說:“我要給一耕立一塊碑。”那碑很快就豎起來了,可是碑上的字怎麼刻呢?隨行人員想刻上“紅軍烈士王一耕之墓”,但有些拿不準,畢竟一耕不是正式在編的紅軍戰士。他們請示將軍。
“就這麼寫!”將軍很堅決地說。
碑豎起來了,就在那棵樹下,那是個高地方,從南峁那條道上過,一抬頭就能看見那樹和碑。